路明知腿软得走不成路,步择清到底将人抱进了浴桶。
她清洗时,他披上衣服,去了门外吹风。
这一夜太放纵,极致的欢愉落幕,就褪成极致的空茫。
适才抱她,很轻,轻得不存在一样。
抓她手腕时触碰到脉搏,跳动也很慢。
他不知她能回来多久,但见她刚刚的反应,或许……不久。
所以,才会避免多生牵绊。
步择清忽然很想知道从前的事。
画册上一幕幕静好岁月历历在目,他想知道,究竟是为何,他们变成今日这般。
但每回路明知为他施完咒,纵她强撑,他也能看出她倦得厉害。
所以总闹着头疼,不许她施咒太久。
昔日无亲无友盯着她时曾禀过,她有个很厚的本子。
趁她出门,他们偷偷检查过,见里头都是些药理与术法,不是什么害人东西,就没太在意。
想起这茬,步择清把主意打到了那本子上——那上面如有忆昔咒的记载,或许他也能学来,自己为自己施用。
一夜放纵的结果是路明知在床上连躺几日。
瘫到第三日时,白无常来看她。
“冥主说你身子有虞,叫我来瞧瞧你。”白无常从上到下扫视她两个来回,只觉这人像摊烂泥,老妈子似的絮叨,“你是干了些什么,把自己糟成这样?”
“跟人动武了?”他猜测,“受伤没?”
“不算动武……”
路明知有气无力,再厚的脸皮,也没好意思说整整一晚,自己活动最剧烈的就是脚趾头,一抠,一抠,又一抠……
“哎呀白妈,你别问了。”
白无常取出几枚五颜六色的丹药,依次给她喂下,总算见她惨白面色回了些血气。
“不问就不问,瞎叫什么妈,”他嘀嘀咕咕,“在冥府时你就瞎叫,搞得上到阴差下到游魂都知道我是个老妈子了。”
路明知就笑,但不改。
“对了,白妈,”她又说,“你引渡新死鬼魂时,帮我留意着些,有没有能改煞星命的法子。”
白无常正要走,脚步一顿,转身看她:“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为何突然想替煞星改命?你找到煞星是谁了?”
“没,”路明知不想提步择清,随口扯了个谎:“摊上煞星又不是人家的错,我心软不行?”
“摊上煞星身份的确倒霉,”白无常却道,“但煞星觉醒后,如什么都不做,并不会立即成煞,煞星只有造下杀孽,害死过无辜之人,才会成为真正的煞星,克亲友,降天灾。”
“我说明知,未真正成煞的煞星无需诛煞人诛杀,你既有了这一使命,必说明那煞星从前做过恶事,你呀,心肠别太软了,从前欺负我时怎没见你心软……”
冥主要人三更死,那人必活不过五更。白无常赶时间引渡新魂,说完就匆匆走了。
剩下路明知平摊在榻上,心口丝丝缕缕地发凉。
妄想改掉步择清的煞星命,说到底是个任性又饱含私心的决定。只有步择清确是个无辜好人,她才有办法自圆其说。
可如果……他真的害过人呢?
房门吱呀一声,步择清端着碗药从外走进,一眼对上路明知防备的目光。他动作顿了一下,但神色恍若未觉。
“大夫说你身子太虚,需要调理,”看路明知蹙眉把药喝下,他喂给她一颗糖,“怪我那晚过分,我向你道歉。”
当时实在太高兴,如失而复得了最珍贵的宝藏,他得意忘形,整个人飘飘然,如在云端,竟忘了克制。
糖的甜味驱散苦意,眼前的步择清也取代了想象里那个“曾造下杀孽,害死过无辜之人”的煞星,路明知柔软了一些。
步择清显然捕捉了她的变化,道:“你有心事?”
“你没有?”路明知反问。
相比她而言,他的状态更不对劲。
他似乎在忙什么,虽没少来看她,神色也总一派轻松模样,眉间倦意却怎么也掩不去。
步择清静静看她。
“我的能告诉你,你的能说么?”
一切又绕回船上那天,令人心里不快。
“路明知,你真是现实。”就在气氛即将又冷下来之际,步择清突然轻摇着头叹。
“我又怎么了?”路明知问。
她还没控诉他阴晴不定。
“从前要我配合你解蛊时,呵,说的话那可是天花乱坠,”步择清幽幽道,“这会儿得到了我的心,就对我哄都不哄了,我早该知道你是个这样的骗子。”
路明知:“。”
她觉得步择清在找事。
但她还是费力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吧,那哄你,别闹了。”
步择清得寸进尺,顺着她动作躺倒在她旁边,从身侧揽住她。
这一次,他的怀抱很轻。
“好瘦啊。”他脑袋不请自来找到她的颈窝,深埋下去吸了一口,“羽毛一样。”
他微抬头与她对视:“不会哪天,你就飘走了吧?”
路明知眼睫心虚的一颤,步择清看进眼里,搭在她腰上五指下意识一蜷。
她有一会儿没说话,好不容易开口,也是句极不好听的:“待解了你的蛊,我自是要走。我们本就是医师与病患的关系,我可没说过喜欢你。”
不满意她这说法,步择清又开始闹她,吮吻她的脖颈。
他闷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不喜欢还跟我……那样,路医师真是舍命陪君子,谁不得夸一句医德高尚?”
路明知张口想要狡辩,唇先被他封住,他轻轻亲了她几口,不激烈,甚至没有掠夺她的呼吸,可她仍觉有些喘不过气。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步择清吻完又说,“总归你说什么是什么,但你若是要走,要提前告诉我,别让我哪天……突然就发现,你不见了。”
路明知这回应了:“在你今年生辰前,我不会走。”
步择清似随口哼了声,心里却在盘算:他得留住她。
他必定得留住她。
事实上,这两日他已让千问楼的人去打听了。
天下之大,总有那么几个法力高深的僧人道人,她既能用阴间的法子回来,他便能用阳间的术法将人留下。
至于天谴什么的……随祂降,他自会担着。
“无亲和无友不是哑巴。”步择清想着心事,许久没有说话,就在路明知以为他要搂着她睡过去时,他却又开了口,“我其实还另有三名护卫,一位师父,只是过去不能常留在身边,现在没关系了,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路明知的出现搅浑了一滩水,步择清没法继续装煞星钓幕后人,师父和几名护卫自然不必再藏着。
可这话听进路明知耳中,又成了另一番意思:他成煞已满二十年,此后生辰将降天灾,不会再克亲友,身边亲近之人自然能留在身边。
既想到煞星一事,路明知索性问:“步择清,你有做过坏事么?”
步择清想了想,旋即点头。
路明知微微屏息,紧接着听到他说:“你初入别苑,我其实很是怀疑过你,还叫无亲无友盯紧你,如有异动,一言一行都要汇报给我。”
路明知一时哑然,良久才说:“你真是慧眼识珠。”
步择清只当她揶揄他,幽幽掠她一眼。
路明知无语:“这算什么坏事?”
“怎么不算,”步择清耷着眉毛,一脸不高兴,“我都后悔死了。”
早知道……他若早知两人前缘,在她入别苑的第一日,他就该像这样抱着她睡觉。
他猜测,路明知定是为他回来的,只是她忘了。
他却是那般待她,多伤人。
坏透了!
路明知抬手把他蹙起的眉毛抚平:“别皱了,我原谅你了。”
“那礼尚往来,我也原谅你吧……”
“我又没做错事,要你原谅什么?”
步择清一连三日夜研究她那咒术本子,难得沾床,眼皮就有点掀不开,含含糊糊说:“你先亲我,又不负责……”
路明知:“。”
“还说不喜欢我,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忘什么了?”路明知问。
步择清前额抵着她的前额,已经睡着了。
他眼下有一片乌青,路明知伸手触碰他脸颊,觉得他又瘦了一些。
“那天就说了,步择清,你要多吃饭,”她低声喃喃,“你净瞎领会意思。”
被睡意传染,她也有点困,打着哈欠与他一同睡去。
睡前轻轻飘过个念头:就算煞星行过恶事方才成煞,也是前世顾诗年犯下的错,步择清早不记得了,怎么能算在他头上呢?
更何况……她才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