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林婉选的电影还是那天他和李冉看过的那个，拿到电影票时，江渐满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这样到底算什么？

“小满哥，我们走吧。”林婉欢脱地拿着爆米花桶跑过来，见他一脸沉重，不禁关心道，“还在想阿姨的事吗？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先放宽心吧。”

江渐满淡淡嗯了一声。

一整场电影他看得心不在焉，精力完全无法集中在荧幕上，他端坐在那里，却觉得有股不安感要将他撕裂。

他好像对不起每一个人，也包括他自己，哪怕他已经尽力了。

他回到家时，李冉正在练琴。见他进门，李冉按下琴弦，问他，“电影怎么样？好看吗？”

江渐满避开他的视线，“还可以。”

“……”

“我去洗澡了。”江渐满拿过换洗衣物。

“……好。”

李冉捧着吉他，却没再弹响一个音。他心里空落落的，有些莫名的情绪，找不到落点。

那天之后，他和江渐满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他成天上夜班，江渐满更是早出晚归，奔波于医院和学校之间，通常一天只有打个照面的功夫，更有一天都见不到的时候。

到了月底这几天，李冉终于有了松口气儿的机会。他在X-club的工作算是正式结束，说实话，或多或少会有些不舍得，可李冉更期待着比赛到来的那天。

再在喜玖干三天，他就可以着手准备参加比赛的事了，比如订机票，提前在网上看看短租房之类的，光是想想就觉得日子很有盼头。

李冉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给江渐满发消息：今晚回来住吗？一起吃饭？

他消息刚发出去没几秒，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门锁拧动的声音。李冉心下一喜，忙起身去开门。

“江渐……”

李冉的笑容在看见李军的那一秒消失。

“挺能躲你老子啊。”李军又吸了口烟，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

“你怎么找来的？”李冉隐隐担忧，“你又打李子恒了？”

李军推开他，大摇大摆地进门，“那小子，不打几顿就不老实。”

他毫不客气地拉开几个抽屉，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我没有钱。”李冉说。

“别跟老子撒谎。”李军眼睛一瞪，“李子恒说你要去参加什么什么比赛来着？手头肯定有点钱吧。”

他说着，看到李冉放在角落里的吉他，咧嘴一笑，“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玩你那破吉他。”

李冉暗暗握紧拳头，严肃道，“我说了，我没有钱能给你。”

李军压根不理他，蹲下来翻电视下面的抽屉柜，把药盒什么的扔得到处都是，“银行卡呢？”

李冉不说话，李军没耐心地起身，又大步朝卧室走去。

李冉上前一步拦住他，“请你出去。”

李军笑了，“在这儿是吧？”

“我再说一遍，我不可能给你钱，你欠了什么赌债你就自己想办法——”

“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李冉脸上。

-

江渐满刚交过这周的住院费，拿着收据往病房走，正盘算他卡里的余额还能撑多久，上衣兜儿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江渐满接起来。

“你好，是江渐满吧？”对面的男声冷静。

“我是。”

“李冉是你朋友吗？他现在在派出所，和人打架进来的，需要你来领人回去。”

医院走廊里有些嘈杂，江渐满只听清了李冉的名字和隐约几个字，他握紧手机贴在耳边，有些紧张地和对方确实，“不好意思，能麻烦您再说一遍吗？”

对面沉一口气，“李冉，和人打架了，在派出所，需要你来一趟。”

江渐满手顿时一抖，“在哪儿？他伤的严重吗？我现在过去。”

民警又跟他报了两遍地址他才听清，他急急忙忙跑回病房，把收据交给江帆，让她照顾好叶芝秋，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下。

江帆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事，他就一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

“来，在担保人这儿签字。”民警给他往空白处一指，“签完就能带他走了。”

江渐满望向蹲坐在墙角的李冉，那人却不抬眼看他，垂着脑袋，满脸是伤，活像只被欺负了的流浪狗。

李军一看见江渐满，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弹起来抓住铁栏杆朝他大喊，“我草，是你！怪不得那天——”

“肃静！”

警察一震慑，李军又老实了。

“你别说人家了，你怎么办啊？有没有人能来担保你？”

李军撇撇嘴，不说话，蹲回角落里。

“行了。”民警一边开锁，一边说，“李冉，你可以走了。”

李冉这才抬起头，扶着墙起身，一瘸一拐地蹦出来。江渐满及时搀住他，“慢点。”

“以后别打架了啊。”他们又被教育了两句，“没见过父子还能打成这样的。”

“谢谢。”江渐满说。

李冉一言不发，跟着江渐满出了警局，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

“抱歉。”他垂着眼道，“还麻烦你跑一趟，耽误你照顾阿姨了吧？但我不知道该联系谁，只能……”

他这副惨到不能再惨的模样，和亲爹打起来进局子父慈子孝的情形，除了江渐满，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没事。”江渐满说，“医院那边有江帆。”

他在李冉面前蹲下来，仔细审视这张连眼角眉梢都带血的脸，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怜惜。

李冉和他对上视线，又随即躲闪开，“别看了，都小伤，回去上几天药就好了。”

“为什么和他打架？”江渐满轻声问。

“……他来找我要钱，我说我没有，他就要抢我银行卡。”李冉小声道，“你给我的三万块，都在那里面。”

“嗯……”江渐满注意到他脸上几丝血迹下藏着的红印，不禁更加揪心。

“打赢了没？”江渐满问他。

李冉还认真思索了下，“平手吧，正打着，警察就来了。”

江渐满抬手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理顺，“很厉害了。”

李冉一下被他逗笑。

随着卷着花香的微风拂过周身，李冉突然觉得，有江渐满在，是一件特别好，特别好的事情。

“晚上能一起吃饭吗？”他问。

“可能不行。”江渐满说，“今天应该会出病理结果，下午得去见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好吧。”他说，“希望阿姨没事。”

“嗯。”

李冉撑着长椅扶手站起来，“你快回医院吧，我也回家了。”

“我送你。”江渐满跟着他起身。

“不用，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江渐满还要跟上来，却被李冉一把推开，他笑着开玩笑道，“哎，你再跟着我，我可对你不客气了，我现在战斗力可是很强的。”

江渐满一瞬失笑。

“好。”

-

江渐满在自助机上打印出了检查报告单，那上面几行专业术语他看不太懂，只能去找叶芝秋的主治医生。

薄薄的一张纸，此刻他拿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

“是肺癌，中期。”医生看过报告单，将纸放回桌子上。他一句话，让江渐满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尽管已经有了预设，可真要面对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那……需要怎么治疗？”江渐满克制着，让自己冷静。既然事已至此，寻求解决办法才是重要的。

“化疗吧。”医生说，“你母亲这个状况和这个年纪，化疗应该还没问题，有控制的机会。”

“好……”江渐满颤声答应。

“化疗周期21天一次，每次大概五千块，六次是一个疗程，再开些口服药，平时注意……”

医生给了江渐满一套详尽的治疗方案，说效果好的话，叶芝秋还能活个五六年。

出了诊室，关上门，江渐满瞬间脱力，靠着墙边蹲了下来。

报告单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已然成为一团废纸。

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人都不能平安顺遂，都要离他而去，父亲在工地意外事故，母亲癌症……

从他上大学打工以来，他挣的每一笔钱都要寄回家一半，给叶芝秋补身体，给江帆上学，剩下的一半还要再分出一半存起来，以防家里变故，再剩下的才是他自己的生活费。

他几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精力，可老天似乎还是不肯给他一个普通平凡的人生。

江渐满将头埋在手臂间，低声啜泣。路过的人会看他两眼，可这样的场面在医院并不罕见，每一个不治之症，都是一个家庭难以承受的痛苦。

江渐满只怪自己没能力，要是他能多赚些钱，要是他能早点带叶芝秋来检查，结果会不会就不会是这样……

他流干了眼泪，站起来整理衣摆，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叶芝秋还在病房等他回去。

他随手将报告单扔进垃圾桶，隐藏好情绪，才敢推门。

“小满，我结果出来了？医生怎么说？”

江渐满用力一笑，“医生说没大事，妈，以后每个月来医院做次治疗就行。”

“哦……”叶芝秋看向江渐满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她又问。

“医生说明天就可以。”江渐满在她身旁坐下。

叶芝秋点头，又忧心起来，“小满，治疗费贵不贵啊？”

“没事的，我有钱。”江渐满握住她的手。

“要是太贵，咱就不治了，妈没事的。”她刚说完，就猛烈咳嗽了几下。

“妈。”江渐满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别这么说，医生说要治，咱就听医生的。我这几年做家教写程序也挣了不少钱，够给你治病的，你放心。”

“小满……”叶芝秋一时竟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说你辛苦了？说妈不治了，说妈对不起你？

千言万语好像都没意义了，最后她只是握紧江渐满的手，靠进他怀里，侧过头去看窗外的夕阳。她人生中余数不多的夕阳。

“小满，我想你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