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忽然吵吵闹闹的，回音贯彻整栋楼。江渐满听不清他们具体在喊什么，但他直觉那是李冉的声音。
他跑到门边探出头看，只见李冉揪着李子恒的耳朵，把人踉踉跄跄地往楼上带。
“快点走！”
“哎我知道错了，哥！你轻点！”
李子恒被龇牙咧嘴地扔进门，一个俯冲就趴进沙发了。他满脸委屈地揉揉耳朵，“哥，你下手也太狠了。”
“臭小子！还敢骗我！”李冉抓起李子恒的书包，狠狠砸到他身上，“说！你要拿钱干什么去！”
李子恒痛得嗷一声，又揉揉自己的肚子。
“没，没要干什么啊，就生活费……”
“妈给你一千五不够用？你还在上高中，你花那么多钱干什么用！”
眼见着李冉又要揪他耳朵，李子恒一个闪身弹起来，再一个箭步直接躲到了江渐满身后，死死抓住江渐满的胳膊，拿他当挡箭牌。
江渐满被他扯得晃了下。
“你别耍赖，赶紧放开人家！”
“我不！”
李冉气得快红温。
“要不然，先坐下来，听听他怎么说。”江渐满劝道。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江渐满的声音，李冉倒还真平静了几分。
他扯过把椅子坐下来，“好。来，李子恒，你老实跟我说，你把钱都花哪儿去了？”
李子恒还躲在江渐满身后，说话颤颤巍巍的，“那，那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啊。不对，你不许拧我耳朵！”
“我尽量。”
李子恒吞了下口水，“那个……上个月，我们班一女生过生日，我，我给她买了条项链，一千八……”
“你喜欢她？”李冉问。
“是……”
“病的不轻。”李冉骂他，但总归没那么生气了，好歹李子恒不是拿钱去赌去上网包夜。
“你有多少钱啊就给人家买一千八的项链？”
“我错了，真错了，哥。”
“追到了？”
“没。”
李冉又想抽他了。
“行了，别躲着了，不打你。”李冉把他从江渐满身后拽出来，“不就是缺生活费吗？一会儿先给你500，你省着点花，剩下的……”
说实话，剩下的李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现在连自己都顾不好。
“反正这个月你要是没钱吃饭了就来找我。”
“那今天行吗？”李子恒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又看看江渐满。
李冉：“……”
“可以。”江渐满说，“正好菜买多了。”
李冉推了李子恒一把，“快点跟哥哥道谢。”
李子恒连忙扬起小狗般的笑脸，“谢谢哥，我可以叫你江哥吗？”
江渐满没意见，点了点头。
“我来帮你洗菜吧。”李子恒边说，边仔仔细细地挽校服袖子，“以前在家这种活都是我干，虽然爸妈离婚之后我也很久没干过了，我爸现在在家不做饭，都没有给我施展才华的空间，你不知道，我洗菜可干净了，我妈有点洁癖，洗不干净会被骂。”
“先洗哪个？”他两眼发光地问江渐满。
江渐满没想到李子恒的话比他哥还多。
“……土豆，菠菜，红椒，香菇，就这些。”
“交给我了，你俩歇会儿去吧。”
厨房挤不下两个人，江渐满只有等李子恒洗完菜他再做，便坐回了沙发上。
“抱歉啊。”李冉倒了杯水递给他，“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江渐满摇头，“没事，你弟弟，也挺懂事的。”
李冉叹口气，同他坐下来。
“维修费我一定尽快还你，最迟……最迟这个月月底。”
“嗯，不急，厂家那边维修也要一两周。”
“好。”
“助听器少了一只，应该不太方便吧。”李冉又问。
“还好。”
江渐满只是简单说，“不影响我给学生补课。”
“哦……那就好。”李冉心里的负担少了些。
“李冉。”
“嗯？”
“我早上，只是着急出门上课，快迟到了。”江渐满缓缓转着手里的水杯，“不是故意摔门的。”
“啊……”李冉根本没想到江渐满会特意解释这个，“我知道，没事的。”
“我没当回事，你不用——”
“江哥！我洗好菜啦！”李子恒突然转过身来大喊，叉着腰邀功。
“辛苦。”江渐满立刻起身，“剩下的我来就好，去坐着等吧。”
“好！”
李子恒屁颠屁颠地跑来沙发，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舒服地哎呀一声。
“哥。”李子恒偏过头小声和李冉说话，“你觉不觉得，江哥人特别好？特别……温柔？”
“当时我弄坏他助听器，他也没跟我发火。”
“温柔？”
李冉脑子里画起问号。
他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不过李子恒这么一说，还确实有点。江渐满说话总是淡淡的，音色又清亮，让人感觉平静。
好像和他的名字一样，一弯渐渐满溢的江水，容纳一切。
江渐满没一会儿就做好了两菜一汤，土豆丝，香菇炒肉和菠菜鸡蛋汤。李子恒中午就没吃饭，熬到这会儿已经饿得发晕，一上桌就跟抢似的狼吞虎咽。
“江哥，太牛了！”李子恒给江渐满竖大拇指，“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我明天还能来吗？”
江渐满被惹笑，“你哥同意的话。”
“哥？”李子恒又看向他亲哥。
但他亲哥这会儿没看他，正咬着筷子偏着头看江渐满。
“哥？”
李冉恍惚间觉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江渐满笑，很不一样，一时愣了神。
“哥！”李子恒在桌子底下踢了李冉一下。
“啊？”李冉回过神来，眼神茫然，“你说什么？”
“我问你我明天还能来蹭饭吗？”
“能能能。”李冉顺手收了空了的盘子，“吃吧你就，我都没吃饱。”
“嘿嘿，我这不长身体呢。”
吃过饭，李子恒又在沙发上赖了一会儿。看时间不早了，李冉才赶他回家。
“明天给我老实去上学，回来把作业给我看，不然你别想进这个门。”李冉威胁他，“饿死在外面我都不管。”
“知道知道，放心。”李子恒心想他为了这口饭都得去上学，他又跟江渐满打招呼，“江哥，我走了啊，明天见！”
“好，明天见。”江渐满坐在电脑前整理资料，没起身，只朝他点点头。
关上门，李冉长出一口气，又伸了个懒腰，“可算把这祖宗送走了。”
“李冉。”江渐满叫他。
“啊，怎么了？”他朝江渐满走过去。
“这个给你。”江渐满把放在餐桌边的东西往外推了推。
“什么啊？”李冉拿起来那黑乎乎的包装瞧了瞧，“巧克力？”
“嗯。”江渐满噼里啪啦地打着字，“今天做家教的时候，学生给我的，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
“那，给我干嘛？”
“你不是没吃饱吗？”
“啊……”李冉下意识地摸摸后颈，那只是他为了训李子恒随口说的，虽然是有一点点没吃饱，但也不至于。
“谢谢。”他拆了包装，把巧克力一掰两瓣，一块直接放进嘴里，另一块包回纸里，又放到江渐满手边。
“我想练会儿琴，会不会影响你？”
“没事，我只是整理一些东西，不是很重要。”江渐满说。
“好，那我回房间关门，能小点声。”
“不……”
江渐满话一出口又停下，在嘴边犹豫几番还是咽下去了。
“嗯？”
“没什么，你练吧。”
“哦。”
李冉拿过吉他，回到卧室关上了门。
对普通人来说，一墙之隔算不了什么，吉他的声音还是能有力地穿透耳膜。可对江渐满来说，一面墙，一扇门，他就听不到李冉了。
他还没听到过李冉弹吉他唱歌。
会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他是高频陡降型听损，像吉他的声音，对他而言，就算有助听器的辅助，也很难捕捉。
大概只能靠想象了吧。
江渐满指尖在键盘上停顿很久。
半晌后，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两口，边喝，边在屋子里转圈。
可能是因为他们屋子太小，他绕着绕着，就走到了李冉房间门口。
随后，他便挪不动步子了。
好像有什么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他闭上眼，努力分辨，侧身靠在那薄薄的门板上。
又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世界安静，只有他沉重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