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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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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出过这么一桩事,一个在先皇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奴隶,最后才被人发现居然是个识字的。这原也不打紧,可这奴隶最后差点篡改了继位的诏书。先皇震怒,掖庭里一大串的脑袋落了地,江充这才被提了上来顶缺。

因为这件事,风借火势,宫中也对下人来了一次大清洗。虽说也有党同伐异的意思在里面,但是那么多奴隶的血浇下去,到底是把这个决不能触碰的红线给定死了。

也是自从那时候开始,江充把掖庭所有奴隶都筛了一遍,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以至于有一段时间,连皇家都出现了人手短缺的情况。因而就是连根本接触不到掖庭的民间,都用“不好好读书,你跟掖庭里的奴隶有什么区别”这样的话来对幼童耳提面命。

那时候温慈墨虽然还没出生,但是江充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人,这么重的刑罚下去,总该让他警醒一二,那温慈墨这个‘例外’,就很值得推敲了。

“大约是三年前,掖庭来了个很奇怪的奴隶。”温慈墨跪的端正,不敢有丝毫隐瞒,“他年纪颇大,近而立之年才被罚到内庭。没有哪个凤子龙孙会要这般年老的奴隶,所以这事就很蹊跷。至于名字……这种对奴隶无用的东西,他自然也是没有的。但是掖庭的掌教们惯会磋磨人,便总是给人起些难听的诨名去消磨人的意志。那人每每受刑之时,奴听他们叫那人为……‘状元郎’。”

燕文公听完也不搭腔,只是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庄引鹤印象深刻,三年前,京城出了一桩大案,主犯就是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古往今来,但凡能连中三元的人,不论功绩,青史里高低都得给他题上一笔。且但凡有这个才学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庸碌一生,往往到了最后,连中三元总会成为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注脚。

可这人是个例外。

燕文公见过那人,他及第的那年才二十四岁,正值人生当中最好的时节。他在那样的年纪就已经站上了金銮殿,卓尔不群,傲视群雄,谈笑间嘲尽当下正鹬蚌相争的两党,仿佛什么东西都遮不住他的眼。

而彼时,庄引鹤刚刚残废。

两人……云泥之别。

庄引鹤于同年袭爵,他像是一条蜷缩在沼泽中的毒蛇,跟着方修诚在暗中搅弄风云,在波诡云谲的京都给自己挣出来了半刻得以喘息的时间。

可是,他厌弃那个自己。

老公爷教他安身立命,手把手将他调教的骑射双绝,如若泉下有知,以庄引鹤如今的德行,能把他老人家气活过来。

所以袭爵后的庄引鹤几乎从不出门,他不想做这个残废了的燕文公。

可那日状元郎游街,林叔自己都觉得纳闷,终日闷在府里的庄引鹤居然说要出去看看。

现在林远倒是想明白了,许是因为在幼年庄引鹤的心中,二十四岁的自己,本来也应该是这样,他想去看的,是那个求而不得且渐行渐远的自己。

庄引鹤去的早,便在酒肆的二楼寻了位置。是庄引鹤自己提的要来,可到了地方,他却把竹帘落了下来,只透过竹篾的间隙往外细细地望着。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①

庄引鹤窥探着这一切,看着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头戴乌纱,着一身红袍骑在高头大马上,被人群簇拥着穿过街前,幼年的庄引鹤就这么艳羡地看着,蓦的,他突然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是“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于是燕文公终究是将帘子拉开了,这才发觉外面,春光大好。

后来,这状元郎带着新党一派,也确实是给大周的朝堂带来了新气象。

可他到底年轻,在权力的倾轧中,根基不稳的他终究还是成了牺牲品。

三年前,一首他还未登科时做的旧诗被指谋逆,新党被彻查。他作为主犯,御笔朱批的枭首弃市,最后满门抄斩,连尸身都无人敢去收敛。

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掖庭。

燕文公思毕,不置可否,只说:“继续。”

温慈墨理了理思绪,这才缓缓地说:“掖庭这种地方,多得是求死之人,可他却想求活。我……奴便帮着他活下去,他便也开始慢慢教化奴。主人亲去掖庭那日,他听闻有个旧友也被罚到了这地方,便央奴去看看。也是为这,奴挨了一顿鞭子。”

燕文公:“寻到了?”

温慈墨姿态摆的很低,他不欲让燕文公觉得自己有所保留:“不曾,掖庭又不是刑部大牢,都是奴隶,哪来那么多罪人。这消息大抵又是谁拿他寻开心,故意告诉他的。但是……奴骗他说见到了。”

说到这,温慈墨僭越地抬头,他看着庄引鹤,漆黑的眸子里有些燕文公看不懂的情绪:“主人把奴挑走了,他一个人,奴怕他死在那,这才骗了他。人……总需要些别的念想,才能在掖庭这种地方活下去。”

这份感情温慈墨一直藏得很好,可今天突然就有点憋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跪在这里。

所以这颗被压制了四年的种子,终究还是撬开了一点心防,探出了一丛怯懦的嫩芽来。

庄引鹤被他的目光惊了一下,只觉得温慈墨这话还有别的意思。

燕文公残废后过得坎坷,咂摸的最多的情绪,就是一个‘愁’字。温慈墨眼中的东西庄引鹤既然看不懂,便被他以己度人的通通归到‘愁’里面去了。可这孩子才十三岁的年纪,站起来跟他坐着差不多高,识个屁的愁滋味。

庄引鹤思来想去,只觉得是自己刚刚吓到这孩子了,估计以为自己要扔了他,这才多了点离愁出来。眼下事情已经说清了,庄引鹤对这小孩也没什么芥蒂,便有意安抚一二。

他伸出手去,本意是想把温慈墨扶起来,可没成想这孩子会错了意。

温慈墨向前膝行了几步,然后把下巴放到了庄引鹤的掌中。

庄引鹤受用得笑了,他捏了捏少年人没什么肉的脸颊,只觉当年回忆中的愁绪都淡了几分。本意是去安抚别人,却被安抚了的燕文公心情大好:“这么大点的一个人,还惯爱操心的。起来,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温慈墨推着轮椅,沿着廊下慢慢地走着。

“徐平是方相的人,早就安插进来了,这事我知道。”温慈墨早慧,很多事庄引鹤便也不再瞒着他了,“他手里的账目都是假的,不过是面上好看的东西,随他去。”

温慈墨拧眉,他记得燕文公跟方相俩人都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眼下看着,这两只蚂蚱的心思可都有够重的。

庄引鹤还记挂着刚刚凶了小孩的事情,害怕人跟自己生了嫌隙,且这小孩确实如祁顺说的那般一样,是个好苗子,庄引鹤不想让他长歪了。像是刚刚那样的事,若是他回来的不及时,恐怕就已经成定局了,于是燕文公难免多嘱咐了几句:“你行事间多问我,错了也不要紧。眼下不是掖庭,你是孤的人,不管怎么着,你身后都还有孤。”

温慈墨听懂了,这一句话硬说的话,其实算是对他行事莽撞的责备。可偏偏,这责备里含满了温情。

温慈墨在掖庭的时候,错了的代价就是挨打,在不知道多少次的皮开肉绽中,温慈墨亲自操刀,凿出了自己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那时候,他身上拴着十六和夫子两条人命,不敢停。

温慈墨少年老成是因为他无所依仗,在无数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遇中,让他知道怎么讨好那些掌刑之人,知道怎么做才能少挨两下,知道以哪种姿势受刑才不会晕过去。可他从来没有奢求过,自己犯错的时候可以搬出别人的名字来压人,‘仗势’这个省事的词,对他来说无比的陌生。

可就在刚刚,他在机关算尽之后,突然多了一条退路出来,那条路上,戳着一个歪在轮椅上的背影。

被打成什么样都不曾哭过的温慈墨,差点被这短短几个字豁了个对穿。

他的先生,怎么就能这么好啊……

温慈墨没说的是,他当时根本不是为了去帮夫子寻什么旧人,他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逃出掖庭,他想试试看能不能去找他的先生。

温慈墨也没说,他与燕文公在多年前就有过一面之缘。纵使他们之间判若云泥,可当年的燕文公还是纡尊降贵地对他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撑着这个少年熬过了那段最凄苦的时光,可如今,这句话又被庄引鹤亲自添上了几个字,温慈墨便觉得他又能咬牙坚持着再往前走上几年了。

“……是。”

庄引鹤听着少年人瓮声瓮气的语气,没回头。如水的月色照着上阶的苔痕,燕文公默许了少年人迟来了多年的脆弱。

庄引鹤把人带到了他的书房,与他不学无术的外表正相悖,燕文公骨子里是个正经的读书人。

老公爷虽纵横沙场一辈子,却也是个满腹经纶的人物,自然不能放任自己的儿子大字不识。但是爹娘还在的时候,庄引鹤仗着有人疼,性子野得很,气走了不知道多少教书先生。他爹生气了,便亲自拿着鞭子来教,学不会劈手就打。

所以那时候的侯府,便经常能看见庄引鹤趴在树上嚎啕大哭,树下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拿着鞭子的男人,和一位柔声哄他下来的夫人。

说来荒唐,直到老侯爷过世,庄引鹤这才沉下心,亲自叩开了这幢黄金屋的大门。

温慈墨抬头,看着堆满了的书架,默默无语。

掖庭无纸笔,夫子教他,也是指尖蘸水,草草写在石壁上了事,温慈墨便只能趁着水痕未干的时候死记硬背。虽不解其意,但也囫囵吞枣的记下了不少东西。因此他看着满墙的书,闻着满屋子的墨香,只觉得奢侈至极。

庄引鹤抬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丰京对》递给温慈墨:“会读这个吗?”

温慈墨接了,略看了一眼就合上书还回去了:“这是夫子教我的第一篇策论,我能背下来。”

庄引鹤闻言,挑了挑眉,被这有点狷狂的书生气惊到,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他也不看,只把书倒扣在书案上,扬了扬下巴:“背。”

《丰京对》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陈述了当今犬戎和西夷的现状,第二部分抽丝剥茧地挑明了犬戎和西夷狼狈为奸的内部关系,第三部分则痛骂朝中两党沉迷党争,以至于皇权式微,必将造成江山不稳国将不国的危局。

庄引鹤闭眼听温慈墨背着,右手食指放在膝盖上轻敲。

眼前的少年跟数年前的另一个身影慢慢重合,燕文公仿佛又看见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站在大殿之上,全然不顾文武百官那五光十色表情,只自顾自地针砭时弊,豪情万丈地说要捅破这困局。

《丰京对》这个文章燕文公早就烂熟于心了,毕竟已经不知道被那些朝臣引用了多少次用来臭骂他这个弄权成性的燕文公了。

可慢慢的,庄引鹤就发现,温慈墨背的这个不一样,温慈墨背的《丰京对》有第四部分。

燕文公睁开眼,仔细地听着。

在这第四部分里,笔者敛去了锋芒,说当下外戚四起的根本原因是兵权太弱。兵权虽然握在皇上手里,但是大周并无良将可用,所以这兵权也是名存实亡。正因为兵权弱,所以皇权弱。

兵权式微的问题一时半刻无法破局,因而在当下的局势下,方修诚便是那压舱石,他以一己之力稳住了外戚,虽掣肘皇权,但是终究没有伤及大周的根本。

最后,笔者再次点题说,只要朝中还没有能委以重任的大将,那方相的位置万万不可随意动摇,否则恐有改朝换代的风险。

听到这,燕文公彻底确认了,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人,是真的被人偷梁换柱的送到掖庭里去了,这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只有他还写得出来。

庄引鹤略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要想瞒过宰相一党,滴水不漏的把这事办了,普天之下,也就是那人还有这样的手笔了。

大周……有一个好皇帝。

温慈墨背完了,庄引鹤沉默了一会,再次把那本《丰京对》递了过去:“你再仔细看看。”

温慈墨依言翻开,先是看见了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可等他逐字逐句地读完却发现,他手里拿着的的这篇策论居然不全。

庄引鹤看着温慈墨那有些懵懂的眼睛,慢慢地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掖庭磋磨久了才会有如此的城府,可现在才知道,这人居然是你的开蒙恩师,那不管你胸中有怎样的经纬,便都不奇怪了。”

温慈墨把书翻到扉页上,盯着“楚齐”这两个字看了很久。

见贤思齐。

“先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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