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佛骨金光熠熠，化蛇显出真身，化为一条巨蟒趴在地上，已然昏厥过去。
程念一眼观鼻鼻观口，一直垂着眉，问:“需要将他丢下山吗？”
莲清子摇摇头:“先下山，今夜祭典就要开始了，我们得赶上才是。”
程念一欲言又止，抿上嘴老老实实跟在师父身后下山。
今日是中元节，也就是传统的鬼节，民间会有祭祀饿鬼的活动。
从高处望下去，底下张灯结彩，汇集成一片熠熠闪光的海洋。
莲清子脚步停在半山腰，兀自看了一会儿，勾唇道:“真美。”
程念一知道师父有时候有点脱线，做出什么行为都不奇怪，她这次却总感觉不对。
或许是想得太入神，不小心直接说了出来:“化蛇留下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莲清子眼神停在山下的灯火之中，微微眯眼，半晌才道:“魔种。”
闻言，程念一脸色巨变。
魔种是一种精神侵蚀的种子，听名字像是产生于魔界，实际上那是人身上产生的东西，将惨死或重大死亡之地的怨气与执念收集起来，放入普通人身体之内，种子会以灵魂为食，一旦发芽他们会成为只会杀戮的行尸走肉。
所以被种下魔种，要么死要么被魔种吸食殆尽。
程念一顿时说不出话来，脑子一片空白，仿佛无法思考般。
莲清子却没有一丝为难的模样，脸上永远是那副捉摸不透的模样。
两人无言走着，刚下山道，程念一眼睛红了，拉住了他的衣袖，说:“师父，你是不是要杀了他们?”
莲清子脚步停住，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将手中匕首递给她。
“知道怎么用吗？”
程念一瞳孔地震，整个人凝固在原地，艰涩道:“师父......”
莲清子知道这姑娘表面看起来很温和，实际上下起手来绝不留情，只要她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念一。”莲清子将匕首放进她手中，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师父这辈子没教过你什么，也穷得叮当响，死了都没财产留给你。”
他还在开玩笑，似乎是想让气氛没那么严肃，没想到面前的徒弟还是哭了。
一直没落过泪的弟子，眼中含着泪不愿接过匕首，直言道:“你是想让我用这把匕首杀了你是吗？”
“哎——”莲清子无奈笑起来，“有些事情说明白了就没意思了，不是吗？”
这话却让程念一很生气，她将匕首抛回去，后者也没接，就那么落在地上。
“我不要，我做不到！”她几乎是呐喊。
莲清子蹲下身，将匕首捡起来，擦去上面的灰尘再次放入她手中，苦口婆心劝道:“我能信任的只有你，能做到的也只有你。”
程念一不依:“阎回呢，你不是最疼他了吗？让他来。”
莲清子笑了:“他倒是第一个想杀我的。”
见人还是坚持，他只好道:“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在你家起火时正好路过吗？”
程念一麻木道:“北方战乱，你是去超度亡魂的。”
莲清子摇摇头:“错了，是因缘。”
程念一茫然地看向他。
莲清子:“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家中失火，父母双亡，我因为夜间跑出去和朋友捉青蛙逃过一劫。”
他很少谈论自己以前的事情，连民间传说关于这方面的都很少，只有什么出生时天生异象，老鼠暴动什么的，父母如何也是只字未提。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起从前。
“其他人都说是夜间不小心打翻烛台，实际上他们都清楚是人为的，因为我爹娘养的牲畜都很好，容易卖出去，抢了其他人的生意。”
所以在他家失火时，居然没有一个人去救，事后更是指责是他们的粗心导致的火灾。
程念一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只能怔怔地听着他说话，她心中似乎有了预感。
“你爹娘就是当年纵火犯的转世，我当时本有机会救他们，但是我故意假装不知道，等他们死后再进来救你的。”
他说这话时平静得可怕，望着面前因为震惊而颤抖的弟子，将匕首比划在自己身前。
“我本不打算收下你，你却亦步亦趋跟了我一路，想来这就是因果报应吧，我没救你的父母，你也该亲手杀了我。”
程念一剧烈抖动起来，太多的冲击让他一时之间呆在原地不得动弹。
她只感觉冰冷的匕首沉甸甸压在她的手上，眼前她最敬重的师父解下手腕上的佛珠套上她的手腕。
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佛珠，像是个保重的动作，而后头也不回走了。
她只能看着对方远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顾秋池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莲清子还是顾秋池。
他有时候能感觉到自己清醒，有时候混沌不堪，和莲清子不分彼此。
现在他走在热闹的街上，眼前是张灯结彩的摊子和奔流不息的人头，他们没有脸，却能感觉到他们是笑着的，见他走过就格式化般点头示意。
有不少人也朝他打招呼。
“莲尊您下来了?来吃碗粥吧。”
“您帮了我们这么多，这个灯笼你拿好，不收钱！”
“莲尊，我家那女儿最近好像中邪了，改日来我家帮忙看看吧。”
“莲尊你快成佛了吧，大伙最近打算给您塑座神像，您看如何?”
.......
他们挤挤攘攘，拥簇着莲清子到了祭台。
台上已经摆好祭品，中央放着一座被红布盖住的什么东西，台前端放着熟悉的青铜鼎，里面插着四只香。
周围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主持的神婆语气轻松地将面具递给他，嘴里叨叨几句咒语后，将神杖递给他:“请莲尊主持祭礼。”
顾秋池顺势接过面具，眼睛在周围转了一圈，越过苍白的面孔，眼睛微微眯起来。
神婆见他没动，忽然笑着说:“我们都知道魔种的事情了。”
顾秋池抬眸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知道的，莲尊你对我们都是真心实意的，魔种已经种下，横竖都是死，所以我们一致决定自愿赴死，希望您能好好超度我们，让我们投个好胎。”
顾秋池还是没说话，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不说，而且整个回忆只是个片段，如果是莲尊的执念世界，他最重要的不该是死去那天的事情吗？
如果所有人都自愿赴死，那么莲尊为何死亡?
还没等他想明白，神婆就要主动帮他戴上面具。
顾秋池眼神在青铜鼎上扫过，在灵泽城里，青铜鼎是献祭林雨霖给雨神的媒介，那么这里要献祭的是谁?
难道这些人要将自己全部献祭其中?
既然要祭祀就得有个祭祀对象，所以这场仪式的祭祀对象是谁?
想着，他的眼神瞥向红布包裹住的物什，看起来体量和人差不多。
神婆已经给他戴上面具，透过面具看神像，却发现红布的颜色很怪，暗褐色的，干巴巴地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就像被血浸湿又干涸染出的布料。
他走上台，一把掀开红布，底下是座雕刻精细的佛像。
佛像底部是莲花花瓣底座，佛像一足下放，一足上盘，悠然坐立，垂眸俯瞰众生。
那张脸栩栩如生，顾秋池看清的那瞬间，瞳孔震颤。
因为那是他的脸！
就在他碰到佛像的脸的一瞬间，脑中响起一道声音。
现场人声鼎沸，嘈杂得什么也听不清，那道声音却异常清晰，因为来自他的脑海里。
那声音说:“这不是幻境......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