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玄烛和静翕打包带走了石坑底下的三具妖尸之后,又动身去找了眠娘,其实这对于已经去过一次闹春楼这种烟花之地的邬玄烛来说,倒是没有那么极端地排斥了,即便如高山白雪一般的旧谙上仙长这么大只踏足那一次烟花之地,即便他至今仍视此等荒唐场所为魔窟,但他明面上没有显露出来,这就导致了一贯了解他的静翕上仙吓了一跳。
当听到邬玄烛说要去寻个人时,静翕还是很平静的,跟着他一路同去,可这条路越走越不对劲,再一看,竟是通往远近闻名的闹春楼!
静翕上仙流连于凡间所有美好之物,怎会对此地不熟悉,然而他一个人来逛也就算了,旁边这位是怎么回事,真的不是来将闹春楼一锅端了吗?
静翕对此万分的震惊,仿佛眼前的小冰块不是他所认识的小冰块一般。
邬玄烛被他看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仿佛自己是做了什么有辱清白的事一般尽管在他看来进入闹春楼也就差不多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没回头,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闪着足以刺穿万石的冰冷锋芒,语气犹如寒冬腊月里裹挟着碎雪的狂风。
“你做什么。”
“额……”静翕倏地就站直了身子,目光斜开了去,生怕被戳瞎,“我们来这干什么?”
“你觉得呢。”
“哎呀你早说嘛,何必跟我藏藏掖掖的,”若不是静翕知道身旁这人碰他一下能被他砍掉根手指,恐怕都要勾肩搭背上去了,“这地方我熟,来这儿我可得拉你好好逛逛了,哪位姑娘最美,哪位姑娘声音最甜,我眼可精了……”
“……”邬玄烛额角的皮肤出奇的薄,一层附在上面恍若透明,底下淡青色的筋可以轻易看见,而此时那些青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突突地跳着。
静翕静翕就站在他身旁,二人身高差不多,这情形清晰可见地倒映在他漆黑的眼底,于是静翕机敏地意识到不妙,却并不很及时地止住了话语。
“来……来听曲儿……?”静翕不确定地,但他认为这种地方最高大上的事情就是这个了,再说下去小冰块儿要打人了。
“……”没回答。
“……喝茶?”
“…………”还是没回答。
“……”静翕深吸一口气,“咳……那什么……男女交易……?”
“………………”
“……”
一片死寂。
静翕抬眼偷偷觑了邬玄烛一眼,果不其然他的眼神像是要杀了他。
“滚。”
“……我就开个玩笑……”
“滚。”
“哎呀别嘛小冰块儿,你又不告诉我,那我只能乱猜了来这种地方,那些凡夫俗子不都这样吗?”
邬玄烛眉梢狠狠抽了一下,似乎对静翕将他与那些没有羞耻心的人混为一谈颇为不满,然而下一刻只听静翕继续道:“而我只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随便猜了猜……”
“……”
邬玄烛没说话,二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驻足静默片刻,终于,邬玄烛肯赏他一句话了,“去寻人。”
静翕听了这话看起来不比方才好多少,“……寻、寻谁?”
“……我为何会与你这般蠢货一同前来。”
邬玄烛的耐心看起来已经极度耗尽了,再多废话一句就要将身旁这位“蠢货”给丢下。
“……”静翕平白无故被安了个骂名,但他这会儿再蠢都反应过来了,“你是来找那位眠娘的?可你又该如何进去呢?”
如今梦梭镇疫病爆发,人人自危,居安家中不再随意外出,生怕感染到什么病魔,这时候那些达官显贵就格外自觉惜命了,一个个的别说来闹春楼戏耍了,若没有要紧事连家门都不出,一些寻常琐碎事务也都推掉。平日里客人都不来,闹春楼光开着也没生意,索性也就先不开了。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大家都处在一个地方,但闹春楼里的姑娘们个个都健康极了,别说疫病了,连小伤寒都不曾染一个,疫病爆发的头几天还能见到闹春楼门口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更有一些不怕死的还敢来玩,可又过了几天,染病人数越发不可控制,也相继出现的了死亡的人,他们这才消停下来。
旁人不知道的原因,邬玄烛和静翕却是清楚明白的,眠娘作为始作俑者,将试炼的妖兽尸体随意埋在泥坑中,不做任何处理,致使尸体上生出各种各样的毒素,恰好污染了石坑之下的水源,水源流经之地皆无净地,百姓喝下被污染的水,便生出了病,而且还很严重。这病眠娘不可能不知道,若他们猜得没错,那几年前春姨在做此法之际,必然是有严重瘴疬的,只是当年渔井村还是座荒村,没多少人,是以都臭气四溢了还都无人反映。
而眠娘早预料到了这些事,为防自己楼里的姑娘感染而坏了生意,便设法将她们保护了起来免受侵袭,但她没想到的是,这疫病来势汹汹,势头着实猛烈,竟从渔井村传到了梦梭镇,人人闭门不出,闹春楼再是热闹,再是一度春宵的佳所,都再无人敢去。
邬玄烛思及此蓦地皱了皱眉,几年前渔井村落废为荒村,是否不是自然原因,而是……因为春姨的试炼才死的!
但为何梦梭镇全然没有半点影响呢?
以梦梭镇的繁荣程度,若是出了点魔障,上仙界必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而自他得到神格成为上仙之后,早便翻遍了近百年上仙界为凡间所做的事情,根本没有这一节。若是如此,那便是春姨故意封锁住了毒气不外露,刻意将渔井村百姓毒尽,好空出一座空村落供自己试炼!
邬玄烛一双剑眉低低蹙着,眼中逐渐有霜意凝结。
静翕问了半天也不见邬玄烛回答,有些纳闷地偏头用眼神询问,结果看到邬玄烛冰冷不善的眼神,顿时有些郁闷了。
几月不见,难不成小冰块儿对他的耐心已低至此?
然而还没等他暗自苦恼哀叹完,就见邬玄烛收起眼中冰寒,淡道:“那不是还有一人守着门么。”
静翕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一位身着红白相间衣裙的姑娘站在门前,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着,应当是才到点,她方出来,见左右还是与前几日一样秋风瑟瑟杳无人烟,偌大街道只有几片落叶随秋风而舞,便无趣地低头欣赏起了自己染着朱蔻的指甲。
静翕同邬玄烛望了一会儿那位姑娘,小火狐不安地在地上走动着,忽而,静翕扭头对邬玄烛疑惑道:“还不走吗?”
“……”
“嘿,小冰块儿,该不会是临阵怯场了吧?没事儿,这种事呢,交给我就好,鄙人虽才不疏学不浅,但也差高峰那么一点,”他说着,还厚脸皮地伸出手指在邬玄烛面前用拇指和食指掐了个几乎没有缝隙的手势,权当没看见邬玄烛静如死水的眼波,继续道,“但有一项绝活还是我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的,你等着看吧。”
说罢,静翕用邬玄烛看来极其搔首弄姿的凌乱步伐向大门前的那位姑娘走去,留下一脸木讷的邬玄烛和不知为何有些哀怨的小火狐。
而那姑娘等待半天终于见着了除她以外的活物,还是个如此俊俏的儿郎,自是万分欣然地摆出十足欢迎的姿势,掐着甜蜜的嗓音,对静翕道:“公子,来里头瞧瞧吗~”
静翕一看就是时常流连于此等风月场所的人,何况此时还是本着公事逛,更是身心舒畅,不知从哪风骚地变出了把竹扇,一手慢悠悠地挥着竹扇,一手覆在身后,脸上露出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对那姑娘道:“既然美人都如此盛情邀请了,那在下焉有拒绝的道理?”
姑娘一听就心花怒放,一张俏脸被静翕一说就红扑扑的,很是可爱,她肤如凝脂的手攥着一方白帕子掩着不住微笑的唇瓣,上面还绣着一个“时”字,“哪有公子这般的,怎得把因都归在小女身上了……”
“姑娘生得如此之美,难道不该由你说了算吗?”静翕笑了一声,忽作犯难状,犹豫道,“只不过这几日镇子里疫病突发,不少人都得了病,姑娘不怕我将病带进去给你们吗?”
红衣姑娘掩面笑了,银铃般的笑声透过丝帕传出来,“公子莫要说笑,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个小病,能有公子寻找我们玩,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来的害怕之说?”
“姑娘不害怕吗,这病可是会害死人的,我这几日终日惶惶不安的,可昨夜里这破病终究还是找上了我的家里人,我心知自己也逃不掉,只是早晚的事情,便想着在得病之前出来好好玩一玩——我可实话说了,毕竟面对姑娘这种美人,我再说谎良心难安,这样你们也敢放我进去吗?”
“公子莫要害怕,”姑娘脸上止不住的红晕绕上来,想盯着静翕的眼睛看,但不知是静翕的眼睛过于深情了还是怎么,那姑娘从始至终就只敢一眼一眼地瞟,从不敢盯着超过五秒,她顿了顿,道,“悄悄告诉公子,我们楼里的姑娘可都没得病,公子猜一猜是为何?”
静翕饶有兴趣地挑了半边眉毛,“哦,为何?”
“因为咱眠娘她给我们吃过一颗药丸,吃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