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掠过殿内,将案上的宣纸微微拂动。
宋清仪叹了一声,起身走至窗边。窗外阳光斜落,漪澜殿前的小径幽静如昔
她微微抿唇,轻声唤道:“紫苏备好了吗?我想还是早些去吧……”
紫苏轻步走了进来,低眉回道:“姑娘已备好了,都是程姑娘爱吃的样式…”
宋清仪微微一笑:“我们这便去吧。”
紫苏犹豫片刻,低声道:“姑娘,可若程姑娘依旧不肯见您……”
宋清仪脚步微顿,随即淡淡道:“她若真不肯见,我便在门外等着,什么时候肯开门,我什么时候再走。”
紫苏微微一怔,随即低声道:“是,奴婢明白了。”
映秋苑内,程若婵正倚窗而坐,手中捧着一本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半分,而是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枝叶。
她近日来茶饭不思,往日细心盘起的发髻如今也只简单挽起,鬓边滑落几缕发丝,衬得她神情愈发苍白清瘦。
苑门口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地侧过脸去,却听到小喜轻声道:“姑娘,宋姑娘来了。”
程若婵心头骤然一紧,握书的手微微颤了颤,勉强维持镇定道:“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小喜有些犹豫道:“姑娘,宋姑娘带了您最爱的糕点,站在门外,说您什么时候愿意见,她什么时候再离开。”
程若婵心头微微一颤,双眸倏地泛起一层雾意,声音微哑:“宋姐姐……何必如此?”
小喜不敢多言,只低声道:“宋姑娘在门外候着,天气也有些凉,奴婢怕……”
程若婵起身,但有像是想到了什么…最终是停在了原地,手指紧攥衣袖。
“随她吧。”程若婵声音低不可闻,隐隐带着些许无措与痛楚。
小喜点了点头,只得默默退下。
映秋苑外,宋清仪垂眸而立,一阵清风拂过她的发梢,却难掩她眉间那一抹忧郁与惆怅。
紫苏低声道:“姑娘,今个天冷,您还是歇一歇吧,程姑娘可能只是……”
宋清仪却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坚定:“无妨,我等她。”
映秋苑内,程若婵轻轻倚靠窗棂,看着门外宋清仪沉静而倔强的身影,终是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远处的,账房内
李青莲正坐在案前审阅着最新的账册,眉眼间多了一丝锐意的神采。
“姑娘,这几卷新账都已核对完毕,请您过目。”明月轻声道。
李青莲随手翻看了几页,唇角轻扬又似带着几分挑衅道:“不错,就这样保持下去,不过有些细节,你们得向主账学习学习……我也得向林总头学习学习……”
她话音虽轻,落在林总头耳中却异常刺耳。林总头立在角落,心中闷闷不快,却又不敢发作。
李青莲并未理会他,只淡淡吩咐:“继续照此章程办理,新账一日一结,不容有误。”
众人齐齐应声。
她神情淡然,心底却渐渐生出一丝骄矜。如今账房的局势已然明朗,自己手握实权,不再受人钳制。只要程若婵迟迟无法回归,这账房便再也翻不起风浪来。
但她却未曾察觉,角落里林总头阴沉的目光,已渐渐染上了几分冷意……
垂在袖中的手,也已默默握紧成拳。
他缓缓起身,脚步沉稳离开前厅,步入外廊处一处僻静回角。
微风拂过屋檐,吹得他袖摆猎猎。
他冷冷望了一眼账房大门的方向,眼神里已有几分讥讽与寒意。
这小丫头,还真当得了“主事”不成?
他低声冷哼,心底某个念头,缓缓浮现。
映秋苑内,暮色已沉。
细细的风掠过廊下竹影,院中一盏灯已然亮起,微弱光晕映照在朱漆门扉上,静静落在宋清仪的身影上。
她已站了许久。
紫苏远远立在回廊转角处,不敢催促,只时不时悄悄望她一眼。
门扉紧闭,帘影未动,映秋苑里头安静得仿佛无人。
宋清仪手中提着的食盒渐渐凉了,掌心微冷,她却像未察觉,仍静静站着,一如初来那般,从容又执着。
门后,程若婵坐在案边,手中茶盏轻轻转着,水面微晃,映出她眼中一点点挣扎的光。
“宋姐姐……真的站到现在了吗?”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气,就算是她自己也,几乎也听不清。
小喜站在一旁,神情里满是怯怯与担忧:“对,姑娘……宋姑娘从日头偏西便站到现在,一步也没动过。”
程若婵指尖一颤,盏中茶水泼出几滴,洇湿了素白衣袖。
她低头望着那一片湿痕,良久,才终于将盏子轻轻搁下。
“去开门吧。”
声音仍轻,却比方才更稳了几分。
小喜一怔,旋即眼眶一红,低声应道:“是!”
门扉缓缓开启时,一缕灯火从屋内照出,映得宋清仪眉眼愈发柔和。
她仿佛等了许久,甚至连站姿都未曾变,只是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安心的笑。
“若婵。”她声音温柔如旧,“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糯米糕,冷了些……但我记得你不爱太烫。”
程若婵站在门内,眼中一瞬泛起光亮,又很快压下,只是微微偏头:“风大,你进来吧。”
宋清仪轻轻颔首,步入门槛。门扉合上,将夜风关在了门外,也将两人之间沉默许久的情绪,一寸寸收回了温软灯影中。
室内暖香渐浓,桌上茶盏氤氲起一圈浅雾,泠泠无声。
程若婵坐下,手指轻轻拨开糕盒的盖子,熟悉的甜香扑鼻而来,她微怔了一下。
“外面还冷吗…”她低声道,语气里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像是终于卸下了某一层心防。
宋清仪静静看着她,没有立刻答话,只伸手替她拨了拨鬓边微乱的发丝。
“若婵,”她语气极轻,却格外郑重,“对不起。”
一句话,让程若婵指尖一紧,眼眶骤然泛酸。
她从未怪宋清仪,她只是太难受了,难受那个始终信赖的人,不给她一句解释
可此刻,宋清仪还是什么都没解释,只一句“对不起”,但她却忽然没了任何再责怪的力气。
“宋姐姐怎么无缘无故的说这么一句话……”程若婵声音颤了颤
宋清仪抬手覆上她的指尖,温柔地握住:“但别远离我太远……”
而此时的账房之中,天色暗淡,李青莲却丝毫未觉。
她仍坐于案前,笔锋游走,冷静调度,一如既往掌控自如。但她却未曾察觉,远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起波。
而程若婵,终是开了那扇门。
天色更深,慈宁宫中烛影摇曳。
一盏暖黄灯火静静立于凤案之侧,灯罩透出一圈温润的晕光,将太后的侧影映得格外静谧安详。
张公公站在一旁,手中捧着薄册,语气轻缓:“……漪澜殿那位,傍晚去了映秋苑,至今未归。”
太后眼皮未抬,只淡淡应了声:“嗯。”
良久,盏盖轻轻一旋,发出一声细微的清响。
“门开了吗?”她忽而问。
张公公微一躬身:“回太后的话,开了。”
太后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似是满意,却又未多言,只转而问道:“那位若婵……这些日子可曾与外头提过什么?”
张公公道:“程姑娘并无他言,只闭门静养,倒是……账房之事,近日传得紧。”
太后轻笑一声,语气温温:“是啊,传得紧了。她们几人,总归是要闹上一回的。”
张公公躬身附和:“太后明断。”
太后执着盏盖轻轻旋着,似在沉思,又像不过是随手拨弄
良久过后
她语气不急不缓:“清仪啊,是个有分寸的人,情义有,心气也有,就是太沉了些。”
张公公道:“她沉得住气,是好事。”
“是好事。”太后点点头,却接着叹了口气,“但也因此,她舍不得放手,舍不得用人。”
“像若婵那样的孩子,她心疼着护着,生怕她受伤……可有些位置,便是风口浪尖,不争不抢,站都站不住。”
说到这,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比方才低了几分:“若婵这孩子,太平,太稳了。日日只知谨慎,遇事缩手,难堪大任。”
张公公默默垂首,知此话并非责备,反倒更像一声隐隐的断语。
太后手中盏盖渐缓,忽然轻轻一笑:“倒是李青莲,心狠手快,不藏锋。”
“她知道什么时候出手,也知道如何出手才能叫旁人无从下嘴。”
“账房那一手,布得极净,连本宫都要点头。”
张公公忙道:“太后英明,是早已看出她的意图,方才默许。”
太后却不应,只轻声一叹,幽幽道
“程若婵,平和太久,心性太软,不够锋锐。”她语气渐渐冷了些,轻抬眼睑看向窗外,“这宫中风云变幻,纵使她能安静度日,却也注定无法站稳风口浪尖的位置。”
张公公静静听着,不敢插话,只是低头听着太后缓缓道出内心的决断。
“李青莲不同,她深知时势,敢于行动,心狠手快。她的冷静与果敢,正是账房所需。”
“而且这一步,是她自己处心积虑争来的。本宫是若拦她……心中难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