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同初被苏稚鱼的表情逗笑了,“怎么样,不可思议吧?”
苏稚鱼沉默,她记起来了,燎原山庄的确不是老牌的强势世家,而是在近百年间异军突起,从二流宗门一路杀到顶尖,燎原山庄坐拥易守难攻天然屏障,驻守修真界西南边陲,须臾百年之间,益州从与世隔绝蛮荒之地,变成富庶繁荣甲天下的安乐乡。
但是,裴同初八岁上战场更是所言非虚,他年幼时,正是魔族趁虚而入,骚扰西南最猖獗之时,所有修真世家为打压燎原山庄,袖手旁观。
益州妇孺老幼,全民皆兵。
裴同初年幼,但诛魔族,护百姓,是他身为少庄主天然的责任,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马革裹尸,要么得胜凯旋。
裴同初叹气,喃喃道,“打仗啊,最难的其实是百姓,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打了。”
“你别站在这了,油烟重,别熏着自己。给大鹏金翅鸟喂点肉汤,他还挺喜欢吃鸡肉的,我给他单独熬了一锅,没放调料,你给它盛来吃一碗。”
苏稚鱼摸摸大鹏金翅鸟鼓鼓的小肚子,“我刚给他喂了点零嘴,别吃多了,晚上不克化。”
裴同初表情复杂,看向大鹏金翅鸟,啧啧道“它,吃多?它就是个饕餮,喂多少吃多少,还光吃不拉!”
苏稚鱼,“......”
太冒昧了。
*
天色昏暗,月上柳梢头。
裴同初把饭菜端上桌,招呼那一人一鸟来吃饭。
苏稚鱼见桌上一盘青椒炒肉丝,均匀肉丝配着鲜脆青椒,色香味俱全,食指大动。旁边陶锅里盛满金黄鸡汤,点缀红枣枸杞,煞是好看,鸡肉软烂入味,汤汁浓郁鲜甜。
大鹏金翅鸟端端正正蹲在椅子上,等苏稚鱼把汤盛在碗里,乖巧亲亲表示感谢之后,迫不及待开始喝汤。
裴同初夹起两条鸡腿,大鹏金翅鸟一个,苏稚鱼一个,刚好。
“都是普通菜,别嫌弃,没大鱼大肉。”
苏稚鱼吃的正香,“挺好吃的呀,裴少做的真不错。”
裴同初勾勾唇角,心中暗爽。
两人都饿了,忙着吃饭半句话不讲,一顿风卷残云,连鸡骨头都啃得一干二净。
苏稚鱼满足的半躺在椅子上,时不时摸摸大鹏金翅鸟柔软的羽毛。
她偏过头,看到裴同初旁边的燎原剑,剑光凛冽,寒意迫人。
在他们这一辈中,裴同初是和战其勋齐名的剑修。
她虽然非常清楚自己练剑的长处弊端,心里也有规划如何弥补。但是她已经太多年没有练剑,重生时,和苏从柔苏弈对上,仅有的不过一腔孤勇和肌肉记忆。
苏稚鱼犹豫半晌,决定先从简单问题切入,“裴同初,你觉得,如果一个剑修的力量不够,你怎么弥补呢?”
裴同初皱皱眉,收敛笑意,“力量不够?是什么样的力量不够?力量不够也分很多种,例如,打到一半,出剑开始软弱轻飘飘,这是缺乏耐力导致的力量不足。还有一种,有力但没打到点上,这是战术问题,也会产生力量不够的错觉。”
“力量不是一个绝对的数值,而是根据战况灵活变动的,剑招技巧的承载物和发力点。”
苏稚鱼思索片刻,道,“你知道的,这次我在家里,和姐姐苏从柔打了一架,我发现自己打的很被动,对方的力量对我有压制性的优势,我可以拨开,但我没办法发力主动反击。只有很小的概率能穿插攻击。”
裴同初恍然大悟,“你是和苏从柔打了一架?那怪不得了,别看她温温柔柔的,她在太微剑宗,徒手举三百公斤青铜鼎。和她比力量,完全没必要。”
“稚鱼,问你一个很基础的概念,你认为力量是什么呢?”
苏稚鱼开始沉默,陷入思索。
“在非常传统的观念里面,剑修应该和体修相联系,一个优秀的剑修必定是非常强悍的体修。这是有道理的,强横而有爆发力的力量确实能占据先机,主导战局。例如我,瀚海云宗的战其勋,还有你刚才提到的苏从柔,我们走的都是这一条路。”
“但是,传统并不意味着正确,不意味着适合每一个人。”
苏稚鱼道,“你是说,我的方向错了?不应该主要提高力量?”
裴同初摇摇头,正色道,“力量不足是短板,加强训练,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你要掌握好度,没必要把短板一定逼成长处,而要把短板补到平均,然后挖掘自己擅长的,将擅长的做到极致。”
裴同初继续道,“例如拿我自己来说,我是火灵根,强在爆发力,所以我会追求三招之内必杀,长线作战对我来说就非常不利。”
苏稚鱼疑惑道,“那如果敌人比你强,三招之内杀不死呢?”
裴同初笑了,道,“那就先爆装备,法器毒药用完了,直接就跑!”
苏稚鱼一愣,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同初继续道,“当然,以上只是我的经验,并不完全正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道,找到你自己的并且贯彻如一,这才是最重要的。”
苏稚鱼若有所思,点点头,“可能我实战经验比较少,或者更多的,我还是应该练练。”
裴同初赞同,“我一直坚持认为,不会打架的剑修不是好剑修。”
苏稚鱼揉揉怀里的大鹏金翅鸟,这小东西吃饱喝足,早就窝进苏稚鱼柔软温暖的怀中,睡得四仰八叉,还磨磨牙,发出细细小小的呼噜声。
苏稚鱼心道,自己打架打的少,不是她不想打,而是没人愿意和她打。
她上辈子在太微剑宗和那些自诩为核心弟子的过上几招,胜率挺高,十个里面九个她都能挑飞。
那些输了的人心里不服,总会过过嘴瘾,说打不过只是手下留情,怕她输了,没有修炼的信心志气,她不好好修炼,宗主要找他们麻烦。
要么就酸溜溜的来上一句,要不是有宗主撑腰,你也行?
再过分一点,就指着她的鼻子阴阳怪气,长得倒是漂亮,可惜没用在正途,谁知道怎么赢的?
她是暴脾气,又是一步不肯退的犟种,但凡听到这种话,不把对方当众抽到满地打滚,或者撕了对方的嘴,决不罢休。
即便她占理,可大家看着地上被她打的奄奄一息的同门,世人总是同情弱者,心中总会偏几分。
要是被她打的人留下几滴鳄鱼眼泪,她又从来不屑辩解,坚信清者自清。句句声讨,添油加醋,她明明是受害者,也成了加害者。
谣言越传越离谱,恃宠而骄,娇纵任性,以色侍人,虐待同门,什么恶言恶语她都听过。即使是谢梧肃有心堵住,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谢梧肃越护着她,谣言越传的离谱。
她眼睛里向来揉不得沙子,又有点自暴自弃,索性坐实了谣言,扯着谢梧肃的大旗招摇过市。
谢梧肃对她,一向又是不触及底线,随便她开心的态度。她把太微剑宗掀翻再踩几脚又给几耳光,谢梧肃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她要是哪天睡迷糊忘记打坐,谢梧肃半句废话不说,提着戒尺就要教训她。
久而久之,没有任何人在她面前编排她了,也没有任何人愿意接近她了。
她心里委屈极了,白天再怎么装出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样子,晚上也会藏起来,咬着被角偷偷哭。
她那时刺猬一样竖着浑身的刺,抵抗外界伤害,也拒绝别人的亲密。
人会为年少轻狂付出代价,飞扬跋扈的太微剑宗小祖宗,总会被磨平浑身刺,任人搓圆揉扁。
裴同初问道,“你要去参加龙渊剑会吗?”
苏稚鱼点点头,“当然,我在大无寺不可能常住,我去龙渊剑会,再入宗门拜师。”
裴同初给大鹏金翅鸟盖件披风,“那你想好拜哪个宗门了吗?苏家难道不会插手?”
苏稚鱼嗤笑一声,“又不是别人替我修炼,苏家管的到我拜哪个宗门?我自己看哪个顺眼就拜哪个呗。”
“是这个理,”裴同初点点头,“客观来说,其实太微剑宗不错,不看家族血缘,只凭能力论高低,而且太微剑宗有剑尊坐镇,怎么也差不到哪去。”
苏稚鱼不由得疑惑,“剑尊?”
好陌生的称谓。
裴同初挑眉道,“剑尊?就是谢梧肃啊,那也算是咱们修真界的一代枭雄,赤手空拳,白手起家,在几百年前世家当道的修真界,靠自己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一己之力建立太微剑宗,纵横百年,从未有敌手。世家大起大落,只有太微剑宗屹立不倒。”
“连龙渊剑会,也是太微剑宗亲自举办。”
这个苏稚鱼知道,龙渊剑会,就是以谢梧肃的龙渊剑命名,十年一届,不论品貌,不论性别,不论家世,只看实力,残酷又公平。
近千年来,龙渊剑会是沧元大陆最为出名的修真大赛,更是散修和世家仙门弟子唯一平等竞争的机会。
如果在龙渊大会上表现出色,被大能尊者看上,那就是加入宗门和世家最好的机会,轻易便可鲤鱼跃龙门,一飞冲天。
更重要的是,龙渊剑会面向的是修真界少年天才,只有化神期以下的修者可以参加,且每人一生都只能参加一次。距这一届的龙渊大会还有不到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