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腐肉

外公死后，外婆家变得冷清清的。

在农村，她们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会在逝去人的遗像前摆上一个铁盆，铁盆是用来烧纸的。

每次吃饭前也得夹两筷子菜扔进铁盆里，就好像饭菜扔进了火光里，阴界那一头的亲人也能吃上家里的菜了。

外公入葬后的那几天天气很不好，总是下雨，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是潮湿的。

因为家里的床不够睡，所以地上也铺了毯子。

屋外的雨声细细绵绵，谢凉从地上爬起来，她掀起身上的被子，眸光看着水泥地面的时候微微一顿。

无数白色的小虫子在地上爬行，它们的身体一张一缩。

冷风吹过谢凉的头发丝，她眉头微微一皱，然后拿起拖鞋站在门口一个一个压死这些小虫子。

周女士被谢凉的动静吵醒了，她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谢凉的背影，“丫头，你做什么呢？”

谢凉说：“地上有白色的虫子。”

周女士定睛一看，只见地面上爬满了白色的蛆。

周女士也拿起拖鞋压虫子，急忙道：“是不是厕所爬进来的？”

外面正在下着小雨，小院里薄薄的水坑遍地都是，应该不是从外面爬进来的。

两个人找了一圈，最后才发现外公烧纸的铁盆里扔进去的肉片上爬满了蛆。

整个盆的里面都是蛆，他们在纸钱里面涌动，钻进来又钻出去，有些正在慢慢往外爬。

周女士吓了一跳，对谢凉说：“赶紧把盆拿出去扔了。”

谢凉踩着水坑，雨水打湿在她的脚脖上，痒痒的，她手拿着那个装满蛆的盆在外面找了一个垃圾桶，直接扔了进去。

因为周外公死了，周外婆家里过于冷清，周女士和谢闯说让谢凉搬过来陪陪她外婆，谢家那边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对，于是谢凉就搬了过来和外婆一起住了。

周女士的手机短信总会响，似乎是催债的那一伙子人。

有一次谢凉不小心瞥到那个短信，里面的人说：“快点还钱，实在不行让你家五个姊妹都出去卖，一次一分钱，估计也能凑出不少钱……”

看着短信里的黄腔，谢凉攥紧了拳头，气地眼角都红了。

都是坏人。

她总想立刻就能长大，但是她只有13岁，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心里默默记下。

没过多久，周女士又去了南京，一是因为法院是在南京开庭，二是因为她要想办法让孙二姨帮她把钱还上。

周女士离开的那一天，谢奶奶上门，那天周小姨正在打扫卫生，谢凉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谢奶奶和周外婆一人坐了一个矮板凳，说话的声音正好可以传到谢凉的耳朵里。

周外婆说：“现在个个都在催债啊。”

谢奶奶说：“怎么会这样呢，我家大闯会不会被牵连啊？”

周外婆说：“好歹是离婚了，离了就没有关系了，找不到你们的。”

谢奶奶下意识松了口气，她哭腔道：“这要是20万我们一家人凑一凑也能给她还了，怎么就是几千万呢……唉。”

谢奶奶还没说两句话，周小姨倒完垃圾回来就看见了这个老太婆，她一听她说话就气地扬起打扫把朝着谢奶奶扇了过去，“谁允许你来我家的！滚，都给我滚！”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丫头不知好歹！”谢奶奶吓地从板凳上跳了起来。

谢奶奶在前面跑，周小姨拿着大扫把在后面追，那个画面颇有几分滑稽。

周小姨雄赳赳地说道：“别以为我爸没了，你就能上门撒野！”

“有我在一天，你们一家人就别想进门！”

谢奶奶哭叫着往外跑，嘴巴里直念叨：“这死丫头疯了……疯了。”

最后周小姨门一甩就关了门。

院子门轰隆隆地响着，谢凉看地一愣一愣的。

后来只要是谢家人上门，周小姨既动口又动手，外公死后她似乎被打开了某种封印一样，要多泼辣有多泼辣，以至于最后谢闯也怕她，因为周小姨这个人是真干啊，周小姨成了周家谢闯最害怕的一个人，出了门遇见她都要绕着她走。

谢凉还是喜欢一个人走在傍晚的花道上，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她似乎没有小时候那么舍不得周女士，她可以平静地对待每一次与她的离别，就像每天晚上告别夕阳一样简单。

＊

2016年。

干净的房间里，周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这一次他选择发短信，“你是谁?”

他已经发过无数次短信了，但是却没有一个回复他的。

空旷的房间里他眼皮下的眼球滚动着，似乎愈加疲惫。

十年了，从遇到她到现在，难道真的是幻想吗？可能他真的有神经病。

他疲倦地叹了口气，然后在日记本里写下他不知道第多少封信。

手机里弹出父母的微信消息，周惹深吸一口气然后选择忽略掉。

平静的心像是死水一样，不知来路，不知归途。

他翻过学校所有的监控，监控里从来只有他一个人，他问过所有身边的人，也总说只有他一个人，他试图回到过去，结果依旧找不到那个人。

究竟是幻想还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

晚风吹过谢凉的发梢，她推开便利店的门。

一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站在柜台买烟，她笑着走过去说道：“叔叔好。”

周惹的发丝更加白了，他的眼角仔细看可以看见隐隐的细纹，但是他依旧是很漂亮。

周惹推了推眼镜，“好巧。”

谢凉走到货架上买需要的自动铅笔和作业本。

付过钱之后，谢凉跟在周惹身后走，像是小时候一样。

谢凉拿着笔一下一下地敲着裤子上的布，最后停下脚步喊住周惹，“叔叔，你在我的本子上写个名字吧。”

周惹低下脑袋，拿起谢凉手中的的笔和作业本，淡定地写下他的名字：“周惹。”

周惹的字很好看，所以谢凉不会在他写过的那张纸写东西，因为对比之下会显得她的字很丑。

谢凉看着周惹的名字，翻到第二页轻轻写来两个字母：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