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见亮，两人便被前一天答应腾地儿的大娘叫醒了。
“姑娘们，我们准备开工了，你们也醒醒，挪个地儿。”
“诶，好，不好意思，大娘。”爱美还在揉着眼睛，芳娘先清醒过来，应付着大娘。
待目送大娘匆匆往码头工人堆里去，再也见不着人之后，芳娘才蹲下，准备拉起爱美，说道：“他们开工了，咱们也继续赶路罢。”
“嗯。”
爱美嘴上答应，可脑袋还懵懵地，光看着远处的码头工人忙活，不作任何行动，芳娘只好静静蹲在一旁等她清醒点再说。或许是前一晚侧着身子半躺在麻袋上睡，她还未褪去婴儿肥的一边脸颊上还留着被压出的红印，可爱得让人想捏一把。
芳娘看着爱美发呆的样子出了神，才后知后觉好像从未认真看过清晨刚睡醒的她，每回醒来便匆匆起身开始新一天的忙活，明明每天都能见着面，可总觉得不够时间去仔细看看她。
当“能跟着你，哪里算得上吃苦”这句话适时地又在耳边响起，有个疑问渐渐涌上芳娘的心头：难道和爱美之间真的有着同其他姐妹不一样的情愫吗？
咕噜……爱美肚子里传出的声响把芳娘唤回了神。
也难怪，昨日晌午从茶楼出来就没吃过东西，只顾着要赶在官爷上门算账之前逃走，赶了几十里路到码头，也没力气想别的，累得直接睡了过去。可口袋里的钱都被一股脑塞给了奶奶，没剩多少了，况且也不知还要赶多远路，路上能不能遇上食肆，总不能让爱美就这么饿着，芳娘看着爱美还在发呆的侧脸偷偷这么琢磨着。
“你在这等我一下。”
芳娘留下一句话便往码头工人堆里去，找了好几个人才碰上愿意搭理的，赶紧问道：“请问我能跟你们这儿要口早饭吃吗？”
被问话的小伙子手里拖着一大麻袋货物，低头打量着芳娘，用不耐烦的语气回应：“这事我做不了主，你上那个屋，找包工头说去。”
“好，谢谢你。”
“行了，让开让开，别挡着路。”
远处的爱美看到芳娘被一个男人推了一下，刚想起身过去看看，又见芳娘跑进了边上一个屋里，不久便又鞠着躬从里头出来，撒腿就朝自己的方向跑。
“爱美，你在那边上等我一会儿，我去帮忙搬点货，换口饭吃。”芳娘指着没有货物堆积的更远的地儿说道。
“我也去！”爱美立刻撸起了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芳娘见状，边把她刚撸起的袖子放下，边说：“你没干过重活，干不来的，乖，你就到那边上等我，一会儿功夫我就来。”
“我试试，日子是咱俩一起过的，不能总要你出力。”爱美见芳娘不说话，扯住她的袖子，争辩道，“你不让我去，你也别去，哪有让你一个人忙活我享清福的理儿。”
芳娘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扯住的袖子，码头上人来人往，总感觉这么拉扯得浑身不自在，唯有叹了口气，作出妥协：“那你试试，搬不来就停下，反正我同包工头说的是我一个人来搬。”
“成交！”爱美重新撸起袖子，蹦跳着往码头工人堆里去，还回过头催促芳娘，“走咯，干活去咯。”
可当她准备扛起一个麻袋时，明明使出了最大的劲儿，脸也憋得通红，那麻袋却怎么也到不了肩上。
“姑娘，这很重的，你怎么也来搬？”那位大娘往船上搬完一轮货，回来路过爱美，见她用力得龇牙咧嘴的样子，便上前来问问。
“我……我来帮姐姐忙！”
“那你可没你姐姐力气大咯，我方才看她搬，跟我们这码头的工人没什么两样呐，你得好好努力咯……”大娘本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瞥见包工头朝着自己来，只好快步往货物堆走去，不敢再松懈。
“你，搬不了就别来！碍手碍脚的！”包工头拿下嘴里叼着的烟，冲爱美吼道。
芳娘刚好扛着一麻袋货物走到旁边，听到包工头的训斥便匆匆上前道歉：“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她是我妹妹，我来跟她说。”
“你让她到边上待着去，不然等一下把货摔坏了就别想吃饭！”
“好，一定，一定。”芳娘一个劲儿地点头，生怕包工头一个不开心就不给饭吃。
等包工头走远了，爱美才闷闷地说道：“你去忙罢，我会乖乖在边上待着的。”
“成交！”芳娘学着用爱美先前的话来回答，她那担忧爱美干重活会受伤的心终于放下了，“就一个上午，很快的。”
爱美兴致不高地点了点头，芳娘还想着多说几句话安慰，可另一边又在催了，她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去搬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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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饭！”
不知道是谁喊这么一声，码头工人们全都放下手上的活，一窝蜂地涌到一个地儿。
“姑娘，你不快跑，晚了可没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码头工人见芳娘边用衣袖擦汗边拖着步子走过去，好心地跑到她身边提醒她码头的饭得靠抢的这条不成文的规矩。
“谢谢啊！”芳娘冲那位工人的背影吼着道了谢，看了眼还在不断涌去放饭位置的人群，只好身子一倾，抬起两条像灌了铅的腿跟着周围的人跑了起来。
“爱美，来，吃点。”
爱美还在因为自己帮不上忙而生闷气，用石子在地上画着一些芳娘看不懂的图案，又或是文字，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馒头，她才惊喜地抬头。可眼前的人却让她的神情陷入呆滞，仿佛下一秒就能看见疼痛从心底溢出来，她想不通这一上午发生了何事，才让早晨一个神采奕奕说等她搬货回来换口饭吃的人变成这般模样，头发已经被抢馒头的人群挤得凌乱，衣服的两边肩膀处还留有一道道被麻袋压过又混合了汗水的污渍。
芳娘见爱美没有反应，手里的馒头又往前递了递，耐心地重复说道：“快吃呀，吃了咱们继续赶路，现在估计还没出那官爷管的片区呢。”
爱美这才缓慢地抬起手接过馒头，目光却始终跟着芳娘的手移动。渐渐看清了，她两只手的污糟已经盖过了虎口被麻袋磨出的口子，爱美突然觉得这馒头是一口也吃不下。
“怎么了？吃呀。”芳娘手里的馒头已经被狼吞虎咽掉一半，瞟了一眼爱美的馒头还是完完整整的，不禁疑惑。
爱美对准馒头咬了一大口，再狠狠地嚼动，借故躲开了芳娘询问的目光，还摇头当作对芳娘的回答。
芳娘这会是又饿又累，嗅不出爱美的异常，她三两口把馒头解决完毕，就地躺下枕着装衣服的皮箱眯了一会。等芳娘再睁眼的时候，爱美正抱着膝盖看远处的码头工人们忙活，码头的风把她的发丝轻轻吹散，这是芳娘今日里第二回看得入迷了，更是不自觉地伸手去替她整理被吹乱的鬓发，将它们轻轻地别到耳后。
“你醒了。”爱美早就感觉到了芳娘的动作，却也和她同样沉浸在平静的一刻里，不忍打断，待芳娘收回手她才转过头来，只是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的模样。
“怎么哭了？想爹娘了？”
爱美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丝微笑来搭配摇头的动作，扯开话题道：“走罢，咱们继续赶路。”
话音刚落，爱美站起拍了拍裤子沾上的沙，也不等芳娘起身，便径直往离岸的地方走。
“诶，等等我等等我。”芳娘跟着跑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拿上皮箱，咬着牙抵抗劳累的酸痛跑到爱美身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几经酝酿下才小心翼翼地开声，“你……怎么了？”
“芳娘……”
“嗯？”芳娘很耐心地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我是不是很没用？”这句话一问出口，爱美在码头边上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泪水再次涌上眼眶，说话的尾音还染上了哭腔。
芳娘惊讶地转过头，向前迈了一大步跨到爱美面前，把脸凑过去，近距离地看进她的眼里，想看尽她眼睛里头的所有情绪，随后缓缓地试探问道：“你不开心？”
爱美绕开芳娘继续往前走，却又在感觉到芳娘一直跟在她身后侧才安心下来，自顾自地说：“以前我任性害你挨打，现在又好心办了坏事，我明明只是想去茶楼当小二替你分担，可偏偏碰上了这么件事，咱们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这下又得继续逃了……还有，还有上午在码头也帮不上忙，游手好闲地坐在边上，看你一个人受累，我真的很没用……”
芳娘想了想，主动挽上了爱美的手臂，准备把脑子里有的字眼都搬出来拼成安慰爱美的语句，却不曾想头一回遭到甩开，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要把她推远到再也看不见爱美的地方。她心中忽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逐渐清晰，此刻是比被其他人拒绝后还要不堪得多的难受，大概真的是已经超过了姐妹之间的喜欢，变成爱人之间被称为喜欢的情愫了吧……
想到这里，芳娘突然惊慌，于是暗暗同那份刚清晰不少的情愫较劲，决定再次挽上爱美，以压过那股慌张。
“爱美，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爱美再次起势想挣脱，却听见了有气无力的说话声：“我很累，别再挣开了好不好？”，又瞬间心软，卸了力气。
“爱美，以前挨打不是因为你，那规矩就这样，只要我做事不合老爷心意，就得挨打，但打过就好了……”
“可那次你的腿都差点要被截去了！”
爱美吼这一嗓子引来了几个挑水的大娘的注目。
“嘘……”不久前刚看清自己不一样情愫的芳娘此刻极其害怕别人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在这片天空下见不得光的心事洞悉，便连忙示意爱美闭上嘴巴，继续听自己说，“可那会你一从学堂回来就给我讲外头的事，让我很开心，我一开心，腿便也好了呀，这可是你的功劳，你看你多厉害。”
“你怎么也开始讲歪理了，我都有数，你不用逗我开心的。”
“这可不是啥歪理，就……就是……你看茶楼的事儿，我明白你是想替我分担，平常奶奶的人情也都是你在做，不需要我多操一份心，帮了我可大的忙呢！而且……而且……而且咱们本不就计划好了要继续往南去的吗？只是这段时间留下来陪奶奶而已，现在又能继续咱们的计划了，要去更安全的地儿，会有个好开始的，咱们应该高兴，只是……”
“只是什么？”爱美看着芳娘始终低头盯着自己脚尖前不远的路，一字一句地挤出这些“歪理”，小小一段话却断断续续说了两三里路，她的自责早就在看着芳娘这副有些笨拙但又很想要安慰自己的模样里消散，这会更是被她话里的转折吸引去了注意力。
“只是口袋里的钱剩不多了，所以上午才要在码头干活换口饭吃……”芳娘耷拉着头，下巴快贴上了胸口。
扑哧。
“你笑什么？”
爱美把芳娘拉到路边，摊开皮箱从里头翻出件大半是补丁的衣服，边张望着四周边挪动身子，确定完全挡住了皮箱，才掏出衣服暗袋里的钱，全数放到芳娘手上，还一扫了方才的沮丧，说道：“咱们有钱！这些钱是我在茶楼当小二时攒下的，你比我懂持家，都给你收好。”
芳娘惊讶之余在推托：“这怎么行，这可是你的辛苦钱。”
“那为什么你辛苦搬货换来的馒头，也要给我吃呢？”
“我……那不一样……”
“哎呀，你就收着罢，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还是爱美第一次在大白天如此直白地说出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她没发现这句话在芳娘心里搅起的波澜，依旧埋头借收拾皮箱隐藏害羞，“你快收起来，让别人见着这好些钱可不好。”
芳娘耳朵听进了话，双手往口袋一插，再献宝似的把空空的手心伸到爱美面前，笑说：“收好了！”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
“可我还是觉得是你的辛苦钱……”
“你再提我就跟你急！”
“但……”
……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争执着走到了一家当铺门前，爱美抬眸一看，突然心生法子，转过头指着芳娘脖子上的玉佩说：“如果哪天咱们实在没钱了，你可以把这个当了换钱。”
芳娘顺着爱美的指头看去，是自己一直舍不得摘下的玉佩，便抬手一把捂住，忙摇头拒绝：“这不能当！”
芳娘这心急护犊子的举动把爱美逗乐了，于是她玩味地追问道：“为什么？”
“就是不行！我在它在，它要是不在了我……”
“你也在！还有我也在。”爱美连忙打断并嗔怪道，“别乱说话。”
芳娘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