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安神香配上黄花梨木陈设,加之墙上的山水画点缀,清雅之气弥漫周身。
沈今鹤一脚迈了进来,肩上携着几片花瓣,上前几步却又驻足,指尖掀起珠帘一角,朝里头的少女望了一眼。
云蓁靠于床头,目不转睛地欣赏窗外景致,嘴角噙有浅浅的笑意,额前碎发因从窗而入的秋风微微摆动。
她身着一袭浅衣,衬得脸色更加没有气血,似是经不住风的吹拂,但细看之下,那双眼睛又藏着某种坚毅。
沈今鹤的目光落在她肩头缠着的束伤巾上,不禁蹙了蹙眉。
见沈今鹤木楞在那儿,云蓁稍稍偏头,调侃道:“怎么?今日沈掌印要同本宫讲究男女有别了吗?”
云蓁话音刚落,沈今鹤眸中又透出了往昔的冷漠。
沈今鹤从珠帘后走了进来,肩上的花瓣被珠帘打落在地。
“殿下为了对付敌人,连命都不要了?”
云蓁喜欢和聪明人结盟,但又不喜太过聪明的。
沈今鹤就是后者,他的眼睛毒辣得很。他若是敌,云蓁第一个想除掉的定会是他。
“放心吧,本宫与你的买卖做成之前,本宫一定不会死的。”
云蓁愣神片刻后淡淡地吐了这句话,沈今鹤有些狐疑,她对陆见舟的恨当真是如她所说那般简单吗?
她想正朝纲,难道就没掺杂着私仇?
“有些事情,沈掌印还是烂在肚子里为好。”
“圣上若知晓是殿下故意撞上桃木剑,于臣并无好处,臣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样最好。”
云蓁打量着沈今鹤,试探性地问道:“那沈掌印今日来有何贵干?”
沈今鹤并未回答她,而是从腰间玉带里拿了个东西放在床头宝匣上。
那是一个通体圆润的小瓷罐,施以淡青色釉,罐口处隐隐散发着海棠花香。
她前世是高门贵女,闻这气味便知晓瓷罐所放何物,这玉容膏抹到疤痕上,不出一月,那寸肌肤便可光滑无瑕。
上回南戎刺客的弯刀在云蓁的腿上和颈脖上留下伤疤,她找遍长公主府都没发现玉容膏的踪迹。
于是乎,云蓁差了雪绒去街上买,但因玉容膏很是珍贵,雪绒跑了个空,故而云蓁也只能用妆粉掩盖颈部伤痕。
想原主明是尊贵的长公主,府上却连一罐小小的玉容膏都没有,太后这番作态让云蓁嗤之以鼻。
云蓁将视线转移到沈今鹤身上,与他对视一眼,不自信地问了一句:“这罐玉容膏是给本宫的?”
沈今鹤点点头。
见云蓁一副不可思议,外加不相信他的样子,沈今鹤冷言道:“殿下放心,在买卖做成之前,臣绝不会在给殿下的东西里放毒的。”
这话让云蓁身后一凉,他的意思是买卖做成后就可以放毒了?
不过此刻他确实给了她想要的东西,出于礼教,云蓁笑道:“那多谢沈掌印了。”
话音刚落,云蓁眼中的不可思议再次浮现出来,“就为了这个,沈掌印亲自跑一趟?”
沈今鹤望了眼窗外,“钦吾卫在殿下府上伺候,臣来看看,顺便把前阵子偶然得到的玉容膏给殿下,左右臣也是用不到。”
语毕,他的视线又收了回来,紧紧盯着云蓁肩上的束伤巾。
太医嘱咐了伤口不可捂着,所以云蓁肩上的衣裳用料是最薄的轻纱,肌肤从薄纱后隐隐透出,就算他是个太监,云蓁也羞于这样赤裸裸的目光。
云蓁身子微侧,刚要开口将沈今鹤谴走,不料一道影子忽近,她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力将身子又转了回去。
甚至正对于他。
云蓁想把肩膀侧过去,无奈受伤后的力气更是抵不过他。
她垂眸,面上带着一丝愠怒,低声道:“沈今鹤你……”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他的声音越来越靠近:“怎么包扎成这样?”
云蓁被问得一头雾水,沈今鹤又继续道:“如是这般包扎,恐怕殿下还需卧榻几月。”
云蓁垂首看了眼,束伤巾从腋下穿过,配合着药膏将伤口裹得服服帖帖,丝毫没有卷边或凌乱。
这些日子都是由雪绒包扎的,她仅是听太医指导了几句,能包扎成这样,云蓁已是满意。
“可是有何不妥?”
“这种包扎法不利伤口透气。”
云蓁又唤来雪绒重新包扎,她褪去这边的袖子,露出的香肩惹得沈今鹤匆忙背过身去。
雪绒仔细重新缠绕了两次之后,在沈今鹤看来仍是不妥。
他转过身来,顺手接过雪绒手里的束伤巾,雪绒身子一怔,朝云蓁抛去一个请示的目光。
云蓁更是瞪大眼睛看着走到床边的沈今鹤。
“你要做甚?”
“帮殿下包扎。”
“本宫怎好意思让沈掌印亲自来?”
“女大夫鲜有,殿下不必费心去寻,臣可代劳。”
说罢,沈今鹤将手中的束伤巾捋顺,抬手便要过来。
云蓁见状猛地转身,不慎扯到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沈今鹤将她这幅模样看在眼里,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臣这样做,无非是想殿下快些痊愈,也好尽快成事,故而殿下无须有任何负担。”
云蓁飞快地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束伤巾,神情有些许不自然,“可、可终究男女……”
“殿下自己说的无须男女有别,方才还调侃臣呢,现如今怎忘了?臣是个太监,定然不会有半分不敬和肖想之意。”
云蓁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又乖乖把身子转正。
她始终不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眼里的窘迫。
那话明是她说的,此刻她自己却顾虑重重,他定会在心里嘲笑于她。
云蓁听见从眼前男人的嘴里蹦出来的一声浅笑,不满他将嘲笑明晃晃地表现出来,于是没好气道:“有何好笑?”
沈今鹤依旧冷着张脸,但语气放轻了些,“殿下连刺来的桃木剑都不怕,竟怕一个太监的手,殿下将臣的手当成雪绒的便是,不然殿下将身子紧绷,臣也不好得下手,这样僵持下去,何时才能包扎完毕?”
说得轻巧,雪绒的手有温度,他的手冷冰冰的。
雪绒双手呈上太医给的药膏,从沈今鹤拿起束伤巾的那一刻起,雪绒眼中的狐疑就未散去,她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阎罗也有亲自为别人包扎的时候。
眼看着沈今鹤的手快伸向药膏,云蓁立即出言阻止:“上药这种事还是雪绒来吧,沈掌印只管包扎便是。”
沈今鹤颔首,给雪绒让出位置。
此时云蓁才抬眸,看向那道背影,一向高傲的沈今鹤如今俯身替她包扎伤口,说出去断然是没人会信的。
这家伙为了让她尽早对付陆见舟,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上药毕,雪绒又给沈今鹤让位,站在一旁学。
沈今鹤俯身过来,如羽扇般的睫毛垂下,将那双原本在云蓁眼里甚为阴险的狐狸眼衬得柔了几分。
似乎察觉到某人的目光,沈今鹤眼眸微抬,在两人对视之前,云蓁自然地移开了眼。
他扫了一眼她的杏眼,往日里透着倔强和不服输的眼眸现也渐渐平静如水。
只看了一眼他便轻敛眉眼,专注地将束伤巾缠在她的伤口上。
“烦请殿下抬手。”
为了避免直接触碰云蓁的肌肤,沈今鹤的每一个动作都用束伤巾相隔,他处理得恰到好处,指尖从未碰过她。
云蓁有些吃惊,昔日舞刀弄剑的他动作轻柔得仿佛换了个人。
束伤巾一圈一圈缠着,与伤口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说是大夫包的也不为过。
“沈掌印。”云蓁轻唤道。
沈今鹤抬眸,他脸色隐隐泛红的样子让云蓁忍俊不禁,她已没了先前的顾虑,反倒打趣起他来。
“初秋时节,沈掌印还觉热吗?”
“不觉。”
“本宫还以为沈掌印脸红是因热呢。”
云蓁这般直言不讳,沈今鹤成了窘迫之人。
“应是被殿下房内点的香薰的吧。”
他未看云蓁,而是将手上的活仔细收了尾。
“多谢沈掌印,一看就是熟手,包扎得这般好。”
“臣坐这个位子,是该对这些略知一二。”
钦吾监里的人每日与豺狼虎豹斗,受伤是难免的,尤其是掌印。
钦吾监人人都想坐掌印之位,奈何仅此一把椅子,他沈今鹤能爬上这个位子,光鲜之下定是伤痕累累。
如此,他须自己懂得如何疗伤,不是不信宫里的太医,而是他只信自己。
他为自己包扎的次数数不胜数,却是头一次给别人包扎,对方还是个女子,因此在近距离瞧见女子肌肤之际,他的脸止不住地发烫。
被她拿来打趣,他又没法反驳。
沈今鹤朝雪绒的方向问了一句:“学会了么?”
雪绒看了眼云蓁,云蓁忙冲她频频点头,她便回答道:“回掌印的话,奴婢学会了,日后定当为殿下好生包扎。”
云蓁察觉到沈今鹤的目光将近,又收回了与雪绒交流的目光,表现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窗外传来忽近的脚步声,门外响起钦吾卫的禀报——
“殿下,工部侍郎之女谢晴求见。”
沈今鹤闻言俯身拱手道:“殿下有客,臣便不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