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一样,你爹也成了太后对付本宫的棋子。”
云蓁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当知晓,被舍弃的棋子会是何等下场!太后允诺你爹扳倒本宫便可放你出去,也允诺了他若诡计不成亦会让他安然无恙,正如当初许诺你的一样,可你看看,你如今落得个何等下场,太后可信守承诺地保下你了?!”
“我爹他……如何了?”
“圣上削了他的职,赶回边城老家去了。”
傅氏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抹了把泪,自嘲一笑,“你赢了。”
“不,是太后赢了。”
云蓁的眼眸逐渐冷下来,“傅家凄惨,本宫亦被牵连入局,唯有太后操控着一切却片叶不沾身。”
此时的傅氏像被抽离了灵魂,瘫坐在“吱呀”响的木椅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云蓁问:“本宫不明白,太后为何容不下本宫?”
此问抛出,屋子陷入无尽的寂静,云蓁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傅氏的眼睛,她为虎作伥这些年,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傅氏脸上的泪痕被遛进残窗的夜风吹干,她才开了口:“你与你母亲长得太像,太后一见你,就如见了懿贞皇后,你说,她如何容得下你?”
“她与本宫生母有何嫌隙?”
“我只知若有人在太后面前提起懿贞皇后,必定会被杖毙,至于两人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我就不知了。”
“那你可还记得,彼时太后是何表情?”
傅氏回忆了片刻,忽而蹙眉道:“你这么一提醒,我倒觉得有些奇怪,太后更多的是恐惧。”
此话一出,云蓁也皱了皱眉,按理说太后对懿贞皇后恨之入骨,当听到有人提及仇人,当是深恶痛绝之态才对,怎会流露出恐惧……
只有心中有愧之人才会害怕。
傅氏冷笑了几声,起身走至窗前将木窗打开,仰头望月道:“皇家还真是冷漠无情,时至今日我才懂得何为帝王无情,他可抛弃深爱着他的我,可视有血缘之亲的皇妹如蝼蚁,亦可狠心铲除忠心耿耿的武将……”
“你说什么?”
云蓁瞬间毛骨悚然,两步上前,手心冒出冷汗,“铲除武将是何意?”
至少今时今日,圣上未曾流露忌惮武将的心思,傅氏为何莫名其妙地说那么一句?
傅氏自知多嘴,随便说了两句想搪塞过去,云蓁却步步逼问,甚至——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本宫,无论将来如何,本宫都会保你不死,若有可能,本宫会让你回乡。”
被深爱之人亲手送入这鬼地方,傅氏起初还想着若有出去的那日,定当狠狠收拾那些对她不敬之人,可再锋利的棱角也经不起冷宫的打磨,如今的她,不但不似昔日盛气凌人,而且已看透了生死无常。
云蓁说保她性命,她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然则云蓁许诺她回乡,她顿觉又活了过来。
傅氏抓住云蓁的衣袖,但不过一瞬她又松开了手,原本惊喜的表情也渐渐消失。
云蓁看出傅氏的顾虑,开口道:“本宫不是太后那般胡乱承诺之人,本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傅氏看着云蓁,只觉得今后再惨也惨不过今日了,再信一回又何妨?
于是傅氏整理了思绪,将她那日在永明宫所见统统告诉了云蓁。
“我无意中打开了永明宫龙椅暗格,里头有一道密旨,是虞靖造反,下旨抄家的杀令。”
云蓁尽力克制着情绪,手悄然攥紧,静静地听傅氏继续往下说。
“圣上是想给虞靖做个局,好有铲除虞家的由头。”
傅氏顿了顿,“看啊,连保卫疆土的功臣也逃不过帝王的设计,本宫当初若有这样的觉悟,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云蓁瞬间失去了力气,踉跄着扶住墙壁,指尖深深嵌入砖缝。这消息如惊雷贯耳,震得她神魂俱颤,似在须臾间便击垮了她的斗气。
她阻止了陆虞两家联姻,阻止了虞靖再立战功,却仍为时已晚。
圣上对虞家的忌惮已到了她无以改变的地步,那道密旨随时会要了虞家的命,只要圣上在位一日,她都无法真正改变虞家的命数。
云蓁眸中骤然泛起血色,傅氏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
她试探道:“你似乎对虞家很上心。”
云蓁缓缓直起身子,她低垂着眼帘,将翻涌的杀意一寸寸敛入眼底,“谈不上,只是本宫见不得被皇权逼死的冤魂,作为皇家女,本宫害怕百年后下了黄泉无颜面对他们。”
云蓁起身,提起宫灯朝屋外走去。傅氏急忙跟到门边,唤住云蓁:“若有可能,你当真会放我回乡吗?”
“本宫方才说得不对,不是若有可能,而是一定,本宫一定会让你回乡。”
因为,她决心易天下之主!天下不该由昏君说了算!
“从前是我被权欲蒙蔽,蠢笨到被人利用,请殿下恕罪……”
身后传来诚恳的一句话,谁能想到昔日骄纵跋扈的贵妃竟会说出这般谦卑的话。
云蓁并未回头,许诺傅氏是因着她告知了密旨之事,不代表从前的事一笔勾销。
傅氏做了太后这么久的爪牙,早在云蓁还魂前,她便已替太后对付过原主,故而云蓁自知没资格替原主饶恕傅氏。
云蓁走时又回头朝方才的墙角望了一眼,依照那女人和云蓁的对话,她此前当对原主很好,既如此,云蓁亦会想办法让她重得自由身。
冷宫的门再次扣了起来,云蓁的眼中已有一抹不容动摇的决然。
雪绒赶忙上前接过云蓁手里的宫灯,却在握住手柄的时候传来一丝黏糊的感觉。她借着灯光一看,竟是血!
雪绒大惊失色,快步跟上已朝前走了好几步的云蓁,“殿下的手受伤了?!”
雪绒这么一问,云蓁才感觉到手心的痛感,方才听见那道密旨,她恨得紧握双拳,便是那时受的伤。
“小事。”
雪绒心里着急,“就是天大的事,殿下也当以身体为重啊,回去奴婢给殿下上药,这番折腾,您这几日该在府上好好歇息。”
“明日请谢小姐来一趟。”
“殿下!”雪绒刚说的话云蓁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又气又不敢说教于她。
“这是件大事,你且记得。”
“是……”雪绒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家殿下心里的事儿太多,一刻也不愿停歇。
·
云蓁回府后越想越气,想她筹谋这么多,险些因此丧命,而她拼命想保住的虞家早被那昏君定好了死局。
如是帝王大过天,他只需动动嘴,便可抹掉她付出的所有心血。
云蓁心里实在堵得慌,巴不得那江湖人士今夜就送来毒丸,也好让她因疼痛消去心头的郁结。
她将雪绒遣走,自个儿偷摸着拿来一坛酒,撸起袖子便往肚子里灌。
月光洒在庭院中,云蓁倚坐在亭廊里,鹅黄锦衫从她肩头微微滑落,裙角垂地,抚过地上的落花。
这些日子风波不断,实乃折腾人,她的脸色不似以往那般好,眼见着喝完了半坛酒,云蓁苍白的脸上泛着明显的红晕,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不甘。
她再次举起酒坛,在仰头畅饮之际停住了动作,目光紧紧往前边望去。只见笼子里的小五盘成一团,并不关注亭廊里的女子,只静静地蜷伏在笼底。
云蓁跌跌撞撞地朝笼子走去,突然鼻头一酸,责备自己为了一己私欲将小五带来这高墙之内,禁锢在冷冰冰的铁笼里,眼下也是时候放它自由了。
她没雪绒胆子大,往日并不会靠小五太近,如今醉酒壮胆,她径直往笼子走去,小五倏然睁眼,金黄的竖瞳紧紧锁住她的身影。云蓁只微微笑着,纤指轻抬,拨开了笼门锁闩。在她拉开铁门的瞬间,小五猛然一弹,猩红的信子吞吐,直逼她面门而来——
云蓁惊骇之下却未觉痛感,晃晃悠悠的视线中不知何时闪进了一道玄色身影。
沈今鹤一手抓蛇,一手扶住险些倒地的云蓁,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道:“你也会做这种蠢事?”
他说的不错,正常人谁会把毒蛇如此草率地放出来。
云蓁默然不语,任他数落,方才的恐惧渐渐淡去,转而无辜地看着他,眨巴着那双圆圆的杏眼,眸光莹莹。
她满身酒气替沈今鹤解了惑,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便不足为奇了,他便也消了气。
云蓁挽上沈今鹤的手臂,撒娇道:“好郎君,你行行好,还它自由吧!”
沈今鹤瞬间石化……
这还是那个高傲自持,时常给他不痛快的昭华长公主吗?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勉强稳住心神,随即唤来钦吾卫,吩咐他将小五安置了去。
云蓁眼里泛起欢喜,笑眯眯地看着他,甜滋滋地夸了句:“郎君真好!”
那语气里带着几分娇憨,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她。
沈今鹤听得心头一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殿下,您这样,臣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