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了,他们说他不喜欢她,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女孩的头埋得更深了,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
杨帆想出言安慰,意识到她们并不熟稔,只知道她们也是从其他班考进来的,埋头的那个女生姓方,单名一个语字,人如其名,知性温柔。
有很多同学喜欢拿何楚怡和她作比较,得出的结论是,何楚怡更明艳,方语更清冷,长相都很出众。
这么多人在场都忍不住要哭,大概是难受到了极点。
山茶花还在传递,花瓣已经有了折痕。传到方语的时候她迅速递给旁边的人,起身离开了,“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家了,你们玩得开心。”
她的语速很快,想要营造轻快的语气。
方语离开,大家看时间差不多,就要散了。
许岚清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这场游戏,他回来的时候好多同学都离开了。
“我们也先走了”,骆玖手里还握着杨帆送给她的梅花,廖云骏站在后面,安静看她们道别。
杨帆和闵书婷共一个车,临上车前张智予说是要送,她们以彼此顺路为由拒绝了,剩下三个男生面面相觑。
“我们也回吧”,张智予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觉得不自在,明明只有三个人在场,以往他们是最合拍的。
张智予坐在前排副驾,朝后座说话不方便,要勾着脖子,便直直地坐着。
一路上没有堵车,但张智予就是莫名觉得时间漫长,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到家。
直到下车那一刻,他大吸一口气,将困在心头的压抑释放出来。
“下个星期一起打游戏吧”,张智予提议。他到现在才发觉,他们之间真的生疏了许多,以前他不会害怕被拒绝,因为总会有下一次,现在不太一样了。
“看情况吧”,梁奕舟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嗯”,许岚清板着脸,算是给了面子。
张智予长舒一口气。
听到屋里有其他人的声音,杨帆很是诧异,老杨从来没有邀请过朋友或是工友。
门的质量不好,说话声音只要稍微大一点,就会传到过道。杨帆并没有偷听的习惯,她只是站在门口,就能大致听清屋里人的声音。
“老杨,酱油放在哪个位置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不算好听,嗓门大,有种不管不顾的勇敢,同时又有种不惧不畏的泼辣。
这样的声音杨帆听过很多,有很多中年妇女就是这样的声音,她们需要放大嗓门才能叫停那个准备捣蛋的小孩,需要通过尖锐的声音来唤醒那个麻木又有点爱面子的男人。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或许还会撒泼打滚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样很不体面,杨帆觉得。但在她们在生活中,体面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仅仅是被看见,被听见,就已经需要她们放大了音量去争取。
所以,没有被善待的那个人,泼辣一点,于这个世界而言,反而更真实。
开门的一瞬间,杨帆其实有点忐忑,老杨交新朋友了,她很开心,不过又好像不怎么开心,也不清楚为什么。
走过玄关,看到桌子旁边还围坐了好几个人,她突然有种轻松的感觉。
“回来了”,老杨手里端了个盘子,身上的围裙有点歪。
“这是杨帆吧”,刚才那个女人正从厨房出来,主动打招呼。
“阿姨好”,杨帆微笑,随后又朝沙发那边喊了一句,“叔叔阿姨好”。
大家先是回应了她,然后便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老杨说她读书很厉害的”,“是啊,看起来也乖巧”……
“吃饭吗?” 老杨问了一句,随后解释,“他们说从来没来过我家,所以来坐坐。”
杨帆笑了,让老杨宽心,“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先去做作业。”
进房间前,又加了一句,“吃过饭你们打打扑克吧,你好长时间不打了。”
老杨又笑了,笑得很踏实。
“下午我们要休息半天,本来不上也行,想给你们一个祝福,所以换到早上来了”,余薇把外套的袖子捞起来,进教室的时候提了一大包东西,热了。
“来,班委帮忙发一下,女生,一人一小把。”
拆开才发现,居然是一包蔬菜。
“今天上班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婆婆在卖菜,我一下给她全买了。可能有的同学认识,这是油菜。”
余薇从袋子里拿了一把,有的已经开花了,有的还是绿色如米粒一般大小的花苞,等到都发到大家手里,她摇晃手里的那把带花的菜,“祝所有的女生节日快乐。”
“妇女节快乐”,又补了一句。杨帆看到她的眼睛很亮,这几个字说得缓慢,温和又似拥有无穷的力量。
“她们是少女,还不是妇女”,有个坐在末尾的男生喊了一声,全班笑作一团。
余薇也忍不住笑了,等大家笑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话,“不管是少女,还是什么,快乐重要。”
“不过呢,个人不太希望大家把‘妇女’这个词想得……怎么说呢,就是有点排斥。”
“或许有人会觉得,‘妇女’这个词听起来不够漂亮,不够年轻,甚至有些人还会觉得有点嫌弃。”
“如果是‘少女’,她可能很轻盈,随时可以跳起来。”
“而如果是‘妇女’,她已然不再青春,体态发生变化,需要花时间精力与日益下降的新陈代谢对抗,还要抽空抚平逐渐显现的细纹。”
杨帆莫名想到了昨晚在家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不过,十六岁的女孩可能坐在考场上面对难题抓耳挠腮,三十六岁的女孩可能在职场上展示熠熠风采,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烦恼,也有属于自己的欢愉。”
余薇顿了一下,“作为一名妇女,我能够坦然接受年龄的增长,生活里有许多粗糙的石粒,它们让我难受,有时会把我硌得很疼,慢慢的我学会了把它们融进血肉里面,用它们来塑造自己。”
“我想说的意思是……不要局限于称呼,至少不要排斥‘妇女’这个词。”
“女性本就是这世界被赐予的一场伟大。”
“不管你们是什么样子,不管任何年龄,你永远都可以是少女,也永远都可以是妇女。”
“同学们,接受这个称呼,接纳它所蕴含的成长,坚强,勇敢,力量等一系列美好的称赞。”
“所以,祝大家节日快乐,至少,永远都要有追寻快乐的野心和拥有快乐的能力。”
……
“也祝我自己”,余薇握紧手里的花,朝大家挥手。
杨帆听得很认真,她感觉余薇像是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演讲,哪怕她今天没有带小蜜蜂,声音也有直击灵魂的力量。
“杨帆,你看我,好看吗?”
闵书婷把黄花夹在耳上,衬得她整个人明媚娇俏。
“好看”,她真诚地赞美,看到闵书婷的发丝沾上了黄的花粉,伸手拂去。
待到七老八十,满头华发,她们也可以簪上一朵最红的花。
天气预报说有雪。
晚课过后没有耽搁,杨帆收拾好书包直接回家,操场上的同学都步履匆匆,实在是没想到白天天气那么好,夜里会突然降温。
怪不得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那个水像混了冰块一般,冻入骨髓。
站台的同学有点多,杨帆站在最右侧的边缘,顶棚刚好能遮住雨雪。稍微起风,就往全身钻。
她拢了拢衣服,把校服的拉链拉到最上方,又觉得拉手硌人,往下退一点,手放在口袋里。
雪声越来越大,地上多了许多白色的冰粒,天气不好的缘故,公交车行驶缓慢,明明已经看到它了,一直没到跟前。
终于不吹风了,后背没那么冷了,杨帆一直望着那头的车,丝毫没注意到旁边多出来的人。
挪动步子的时候才觉得光线被人挡住了,“你怎么在这?”
“坐车。”
“你不是应该去对面?” 杨帆指着马路对面的那个站台。
“车还没来,在这里站一会儿。”
“哦。”
“你不冷吗?” 杨帆实在是好奇,许岚清只穿了卫衣,外套拿在手里。
“还好。”
……
“杨帆。”
“嗯?”
“你很冷吗?”
杨帆思考片刻,“刚刚很冷,现在好些了”,她的鼻头冻红了,笑起来不自然。
“那……”
“车来了”,同学们都往车上挤,再挤也得上,等下一班车还得挨冻。
车门关闭前,杨帆回头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事”,许岚清摆摆手,示意她拉好扶手。
“你说什么?” 她不自觉放大音量。
“我说……不冷就好,你下车早点回家!”
两人都笑了。
车子走了好一会儿,许岚清打了个冷颤,衣服还在手里,他犹犹豫豫,站了半天,都没有勇气把它搭上她的肩头。
老杨在家,杨帆有点意外,按道理,今天是他当晚班。
“老吴明天有事情,和我换了”,老杨主动解释,“来吧,喝点汤。”
杨帆退下书包,把一整碗姜开水喝下去。
“都开春了还这种天气,冷得很哦”,老杨边收拾边念叨。
“嗯,是啊”,杨帆声音疲懒,已经有了一点鼻音,暗暗祈祷不要感冒。
老杨倒是精神很好,忙上忙下,从厨房探出头来,“想吃点什么?”
那把菜花插在书包旁边,杨帆取出来,“吃面条吧,用它来配。”
“好。”
杨帆找来一个玻璃杯,挑出几枝开得好的,插进去,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好像它们最适合的地方是厨房。
杨帆从来没有意识到,老家常见的菜花能够给予她那么大的惊喜。
它可以下面条,也可以插花瓶,可以被精心呵护,也可以长在野地。
“来啦,快吃吧”,老杨很干练,面条很快就被端到面前。
上面浮了一层猪油,老杨说了,吃面条不要猪油香味少一半,旁边有几棵菜。
外面的风雪似乎是更大了,紧闭的窗户让人安心,杨帆慢条斯理吃着面条,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玻璃杯。
外面很黑,屋里的这抹黄色过于明艳,也很好吃。
它所见证的每一位女性,都如它一般伟大又美妙,余薇,班上的每一位女同学,还有那位卖菜的老人。
以及,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你们。
请你们,一定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