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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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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四合,缺月挂疏桐,一颗星子也无。

桌上的灯芯烧得长了,边上坐着的人却没有拿剪子剪短的意思。

风从敞开的轩窗吹入,烛火透过灯罩晃荡得愈发纤细诡异。

那块黑铁腰牌在手里攥得久了,边角硌得掌心发疼,却依旧寒凉如冰。

腰牌上刻着主人的名字——锦衣卫右所正千户,寇清昼。

牌子跟寻常北镇抚司制造并无不同,唯一区别是,它右下角缺了一块,后来用鎏金铜块补足。

舒灿歌死死盯着那缺损的一角,脑海中不断翻涌的是父亲死去的那个雨夜——

那年她十岁,父亲不知从何处寻得了灵感,一连三月都宿在昌盛窑,为复烧钧瓷钻研得废寝忘食,她也陪着父亲。

她被雷鸣声吵醒,发现父亲还未就寝,便起身提了一盏灯往窑炉方向走去。

雨势泼泼洒洒,乌云中不时窜过几道银蛇般的电光,雷声从远处炸开。

窑炉的火在白天应该已经熄灭,此时却熊熊燃烧。她看见父亲站在窑炉前,身边还有一个穿黑色长袍的人。

她站在屋檐下,撑着伞叫了一声,“爹!”正要跑过去,父亲却急匆匆穿过滂沱雨幕,踩着泥泞先一步到她身边。

“灿哥儿怎么醒了?”

舒灿歌有些难为情,迟疑了一会儿才说:“爹爹,打雷声好吓人,一个人睡,我害怕。”

杨觉述愣了一下,旋即抱起女儿,拂开她的额发,温和说着:

“灿哥儿要勇敢。以后,不论打雷还是闪电,即使孤身一人也不要怕。”

舒灿歌低头往对方怀里钻,笑着:“只要爹爹在,我什么都不会怕。”

杨觉述的身体微微僵硬,呼吸一瞬间屏住。

但年幼的舒灿歌并没有觉察,她兀自在父亲怀里撒娇,抬起好奇的眼睛,朝窑炉附近张望:

“爹爹,那边那个人是谁啊?是来找你的吗?”

半晌后,杨觉述才轻轻点头。他把舒灿歌放下,眼底温和的笑意中含了一丝痛苦与决绝。

“他是爹的一个朋友。”他轻声说,“灿哥儿乖,快回去睡觉吧。”

舒灿歌点点头,闪电在父亲身后的云团上穿过,她觉得父亲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没有多想。

“爹爹!”舒灿歌扯住他的衣角,将油纸伞塞到他手中,“雨这么大,爹爹要撑伞!我就先回去了,爹爹也早点休息!”

杨觉述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扯动嘴角笑了笑,然后转身朝窑炉走去。

窑炉边的黑衣人身材高大,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面容也看不清,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雨中的父女俩。

而在其腰间,似乎挂着一块黑漆漆的牌子。突然,又一道电光闪过,牌子右角闪过一丝光亮,清冷如雪。

*

寇清昼下值回府时,卧房竟还亮着一豆灯光。

掀起珠帘,他瞧见舒灿歌坐在床榻边上,侧着身子,留给他一个伶仃的背影。

他解下腰间的绣春刀放在桌上,身上的玄色大氅沾了细雪,他脱下大氅,轻轻拍打几下,随即挂在一旁。

“夫人怎么还没睡?”

他留意到对方仍穿着一件藕粉色常服,并未换上寝衣,而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他一如往常想揽她入怀,却被对方侧身避开,嘴角的笑容一时停住。

舒灿歌起身,后退两步,抬首直视着他,通红的眼里有残留的泪意。

嫁做人妇之后,她敛起了不少从前在明州的倔脾气,学起了温婉从容的主母模样,虽有在他面前闹过情绪,但从不像现在这般——

陌生、绝望,还掺杂着敌视与恨意。

寇清昼心头一紧,隐约明白了什么。

风从敞开的十字海棠花棱窗吹入,呜咽声起落,将屋内的白色帷幕吹动,似乎潇潇夜雨将至。

他强压住不安,仍带着笑:“怎么了……”

“寇清昼。”

她一字一顿地叫着他的名字,扬起手中腰牌,眼底有血丝,咬着牙,努力不让哭腔显露:

“是不是你,杀了我爹?”

他的目光落到那枚腰牌上,沉默片刻,才问:“这东西谁给你的?”

“不重要!你回答我,回答我……是不是你杀了我爹?!”

他不说话,绝望张牙舞爪,在一点一点把她往深渊里拖拽。

“还有素贞……你早就知道李四的计划,你早就知道!可是你不救她,你算计我、算计素贞!为了扳倒郑培兴,为了你干爹,为了你的前程!”

眼泪留进嘴里,又苦又涩,舒灿歌喘不过气来,双目通红,浑身颤抖。

她想起明州城初见,想起他几次三番救她,想起他来舒宅求亲,想起他们在泰州的婚宴。

缱绻欢愉,历历在目。一切都不过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墨色长发被风吹起,月光冷冷地照在他清俊矜贵的脸上,什么情绪都看不见。

这个人,她叫他‘五爷’唤他‘夫君’,他会温柔回应。但如今,她才恍然觉察,从始至终,他周身那层蒙蒙的迷雾从未消散。

“阮素贞的事,我的确知情。但你父亲,并非我所杀。”

顿了顿,他继续用沉稳冷静的声线说着:“我同你说过,赤城战败,我跌落雪原后失忆数年,流落至当地土司的卫所……”

“够了!我不想听你狡辩!”她颤抖着抬手,捂住耳朵摇头,尖声:“寇清昼,我不知道你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你。”

她失魂落魄地倚在床榻边,鬓发微微散乱,侧脸的泪痕难干。

寇清昼的心在一瞬间被攥紧了,晨起时两人还言笑晏晏,一同用过早膳,如今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浑身长满防备的刺,让他不敢轻易靠近。

他明白她的痛楚,明白被背叛的滋味,他可以解释、忏悔,但,不是现在。

“皇上下旨,命我明日启程,护送二十尊神武大炮前往台州。”嘴唇翕动,他缓缓说出的却是毫不相关的话题,“你在家里等我,也许不出两月,一切都可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他还想做什么呢?

啊,是了,他还要跟靳云楚争夺北镇抚司的掌控权。

郑培兴、寇信芳都死了,姜家倒台,皇后重病……舒灿歌想起之前在太皇太后宫里听到的那一声悲呼,脑海中一阵恍惚——

太子、怀王,废长立幼……朝中舆情波谲云诡,而寇清昼又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不。”舒灿歌摇摇头。

她扶着床柱,慢慢起身,眼中虽仍然残留着血丝与泪意,但恍惚与颓然已消失不见,那双杏核眼坚定清亮无比。

“寇清昼,我要与你和离。”

语气虽轻,但却如千钧巨石压于他心尖。

瞳孔骤然锁紧,连呼吸都微微颤抖,他一时说不出话,只听得她继续说——

“今晚我就要离开这里……”她先是踉跄,接着步伐坚定朝门口走去,推门喊:“小桃……!”

话音刚出口,面前劲风袭来,她的嘴被人捂住,身子也被钳制于那人怀中,熟悉的雪后松竹,冷冽中含了肃杀之气。

舒灿歌眼底发狠,下意识朝那只大手的虎口咬了下去。

齿痕深深,鲜血渗出,甚至在她的口唇中染出淡淡血腥味,那人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夫人,你或许不在乎我的死活。”一阵穿堂风吹灭屋中本就摇摇欲坠的火烛,寇清昼语气淡漠,面容晦涩不清:“但你一定还在乎小桃、阮素贞和宋翎这些人吧。”

*

风穿过十字海棠花窗棱,带来窗角迎春花的香气。舒灿歌才迟钝发觉,春日已然降至。

她已经被软禁在这处院子里多久了?手指抚摸桌沿的刻字,深深浅浅,昭示着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又十天。

寇清昼当初奉诏走得匆忙,但对于寇府上下的料理却雷厉风行。

他撤走了小桃和她原本的几个侍女,调来几个生面孔的仆妇看守,每日除了膳食会按时送来,舒灿歌再也接触不到其他人。

她开始后悔,眉心蹙起,五指不知不觉紧紧扣住酸枝木窗棱。

若不是当日被愤恨冲上心头,撕心裂肺与寇清昼对峙,她可以等他离京之后再离开寇府。

和离也好,报仇也好,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被剪断翅膀,只能做他的笼中之鸟。

早春的风裹着寒意,冷冷拍打在脸上。在想到复仇时,舒灿歌清醒了一瞬,随即眼底又漫上恍惚与苦涩。

报仇……

若是真的有杀掉寇清昼的机会,自己能义无反顾地往他心上扎下这一刀吗?

她咬了咬下唇,目光飘到天上层层叠叠的白云。当务之急,应是设法从这里逃出去。

可是,看守她的四个婆子个个都有功夫在身,她也没有办法向院子外的人传递信息——寇清昼在临走前对外宣称她急病突发,需卧床静养,谢绝了一切拜访探望。

突然,沉寂了数十日的院子外传来一声嚣张的高呼:

“你们是什么东西,可知我是谁?敢拦我?!你们是不要命了!”

舒灿歌愣住了,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相当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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