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曳一手捂着脸颊看向向芙。后者用的力气并不大，所以残留在她脸颊上的痛感几秒钟就尽数消散，但她还是愣在了那里，不知该给出怎样的反应。

向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疏离又陌生：“这一巴掌，是为今晚无端遭到牵连，家被烧了、人还受了伤的他们。”

“向芙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被……”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了，我能猜到。你心不坏，估计只是不小心进了某个计划中的一环。这份文件上，你签字的位置很奇怪，恐怕是有人为了合上这个位置，对原文件动了手脚，但还是不能完全掩盖。可——那又如何，后果你也见到了。”

柴曳转头看去。

燃烧的火焰很快就会被灭掉，但她可以想象，被烧毁的是一个“家”，以及屋檐下曾经承载过的一切。那位大哥烧的酸菜鱼很下饭，她记得的。也不知道大哥具体伤势如何，会不会被影响到日常生活？

她又转头看向芙，结果却从其面无表情的面具上看到了一丝裂缝。透过裂缝，她感受到的是……无尽的悲伤，以及浓重的自责。

向芙注意到她的目光，别过头避开了：“今晚的事错不在你，在我。从一开始就是我搞错了，好在现在还来得及止损。柴曳，我们分手吧。很遗憾让你输了赌约，所以我会自己想办法顺利毕业、找到工作，不劳你费心了。这样，我们也算两清。我先回去了，你自便。”

“等下！”在向芙将要上车前，柴曳再一次拦住了人：“你……你是在哭吗？”

月光映照之下，她分明看到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向芙面颊上一划而过。

向芙没有回答，再一次挣开了柴曳的手。

这回，她以最快的速度溜上了车，只半分钟的时间，就消失在了柴曳的视线中。

柴曳本该追上去的，偏偏这时，一通通讯阻止了她的脚步。

这次和前几回还有些不同，她的祖母柯霞长官终于愿意屈尊降贵，亲自给她打个电话了。

她整理好情绪，等平静下来后，才将通讯接起，先一步同对面打了招呼：“柯长官晚上好啊。这大晚上的，什么风把您给惊动了？”

柯霞的语气和往日并没有不同。

“垃圾场的事，你都看清楚了？”

柴曳的表情冷了下来：“一切都是您安排的是吗？还真是劳您费心了。”

“柴曳，我想我之前已经给过你警告。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你和你那个小女朋友平时怎么相处，我不参与，但你要是再敢把此事闹到明面上，让艾臻之类的人都知道，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柯霞说完要说的话，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她们之间的联系向来是这样的单向模式。外婆打来电话时她必须接起，但回拨过去，永远无法打通。

柴曳将通讯器丢回了口袋里。

既然外婆都说了，“平时怎么相处我不参与”，那她要做什么也很清晰了。

等回到学校，她得找到向芙好好为今晚的事儿道个歉，再分析分析问题该怎么解决，把这一关给过了。

虽然一切并非她本意，但不可否认的是，一切确实因她而起。她还得仔细想想，怎样才能让此事不再发生。

然而，等柴曳回到寝室时却发现，在她晚到的半个小时里，向芙已经把所有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好带走，不该拿的则全被留下，包括她用来“确定关系”而送出的那条蓝宝石项链。

柴曳说不清楚，当她一人独自站在略显空荡的房间里，是怎样的心情。

她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她绝不希望，她们的关系就断在这里。到今天为止，她们的情侣关系才维持了五十天，甚至连两个月都不到，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

她原本也算是靠着坚持才达成了目的，她并不介意再尝试一次。

可是，这一次的追求，并不如之前那般顺利。

向芙在尽一切可能避开她，除了课堂之上，她几乎没办法找到人。可若是在课堂上贸然打扰，她能想象可能的后果，那只会把向芙越推越远。

向芙确实在回避，为自己犯下的错误。

在和柴曳相处的时间里，她多少也摸明白了这位准长官的性子。那时她便想着，也许能通过柴曳的“帮助”，解决垃圾场长久以来的问题。

那里原本是她的家。

在父母先后因病去世后，垃圾场的其他住户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她、让她能继续上学的重任。在那次污染泄露前，大家的生活都平静至极。而伴随着污染泄露这一意外的发生，情况突变。

她算是运气好的那一拨人。在联盟军、丁大姐和其他街坊的帮助下，她和其他的老人孩子们第一批被疏散，如果她没有在逃离途中回头看上一眼，此事对她的影响就是零。

可她偏偏回头看了那一眼，看到了从污染中央钻出的诡异怪物，以及被它撕开的半截肢体。

那成了她长久的噩梦。

除了噩梦，还有现实性的问题要面对。她们的家成了低危污染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住人，慢慢成了他人口中的“垃圾场”。好容易污染的影响逐步消除，邻居们一点点清除了堆砌于此的脏污、搬回老房子里，她们的生活却无法回到过去的平静状态。

尤其是到了近几年，她注意到，联盟方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对她们的日常生活加以限制，逼迫她们主动搬离此地。

那时向芙就确定了，等她毕业后，一定要入职联盟，站得越高越好。

那才能为家里解决问题。

而柴曳的“追求”让她发现了另一种可能性。柴曳和他人描述的形象，似乎不太一样。明明也是挺热心一姑娘，在其他人口中的评价却不大中听。

短暂接触后，柴曳果然表现出了对垃圾场的兴趣。

向芙很确定，当时她被工作上的同事喊走后，表露出的那种兴奋与喜悦，是因为想到了问题的解决方法。

可是……事情最后竟演变成了这样。

向芙怎么想都觉得，问题出在她的身上，这是她蓄意利用的报应。她太过急切，忽视了她们之间最为直接的、身份上的差距。

其实之前柴曳的种种举动已经表明，在这位准长官之上，还压着个人。是她忽视了。

现在的时机还不合适，不是她们继续维持关系的时候。

不过没关系。

或许在几年之后，她能顺利入职联盟，不再是今天这样的“普通学生”。到那时，她们还有新的机会，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向芙仔细研究了柴曳出没在教学楼、寝室楼和餐厅的规律，巧妙利用时间差做了回避。

这并不困难，她几乎每天都能早柴曳一步，赶到要去的地方。这样一来，既不会耽误正常的上课与学习，也能避开与柴曳的会面。

正因如此，半月后的那一天，她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不对——

柴曳没有在应该的时间，出现在寝室楼下速食店通往教学楼的路上。

她并不觉得是自己总结出来的规律出了问题。她也不太认为，柴曳会这么突然地选择放弃。

所以，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在教室听了半节课，始终没有等到柴曳来上课，向芙终于确定，出问题了。

现在和过去不同，这位准长官已成了准时上下课的“优秀学生”，一般情况下，不会选择翘课。

得益于平日里的良好表现，向芙顺利以身体不适为由，从授课教授那儿请出了半节课的假。

站在教学楼前，她开始思考如何才能找到人。通讯和短信都没有得到回复，她只能试着直接去找当事人了。

她好像……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她，这时候还真不知从何下手。

好在她很快就想到了切入点。

当初被艾老师喊去时得到的名片她还随身带着，她虽然没办法，但“成熟的大人”或许有招儿。

二十分钟后，向芙出现在了联盟四区的办公楼之下。

艾臻快步从大门跑出，拉着她就问：“我刚才没听明白，你的意思是，小曳可能遇上麻烦了是吗？”

向芙点点头，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紧张，将她得出这结论的大致过程解释给了艾臻听。

她不确定，这略显草率的判断方法，能否得到艾老师的信任。

“这确实很奇怪。通讯器没有任何反应对吗？”艾臻没有任何质疑，一下就接受了：“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找人……”

“您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找到垃圾场来的吗？”

“对了，监控。跟我来，我带你一块儿去看。”

“好！”

柴曳确实遇上了一点麻烦。她收到一条匿名信息，因为事关垃圾场，且情况似乎有些紧急，她来不及也没想到要做确认，当场给出了反应。

信息说要她独自前往，她还特意甩开了被外婆派来、长期对她进行保护的联盟工作人员。

然后她就在达到现场后，被一棍子敲得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