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早饭,胤祥跟我笑道:“四哥,侍卫们都说您是佛爷!”
?我疑惑地看下胤祥,不明白平白无故地侍卫怎么忽然议论起我来了?
“绮福晋这两日不是在教曹寅家班舞伎舞蹈吗?侍卫们巡查经过听到她给舞伎们讲菩萨手印,都说是您教给绮福晋的!”
我……
我是想教引绮罗跟我学佛没错,但预备的经书念珠都还供在佛堂,没拿给绮罗。没想这人言未卜先知似的,竟就已经有了。
胤祥度我神色,嗨一声笑了:“四哥,这有啥。绮福晋聪明,跟您学啥都是一学就会。侍卫们不知多羡慕您,说您有福气!”
学啥都是一学就会?不是,绮罗还跟我学啥了?转念想起去岁围场绮跟诺敏摔跤的故事,我始觉出一点安慰:不管怎么说,这教菩萨手印的名声终归比去岁教绮罗摔跤强。
……
早朝后去大堤没瞧到曹寅,我寻思大概是听说绮罗教完了,赶去家班验收成果了吧?
秦栓儿虽是暗卫,不善舞蹈,但从过去两日他演给我的舞蹈动作看,绮罗是教得真好,以曹寅家班舞伎的功底学会《飞天》舞蹈不是问题。
绮罗教舞蹈的事算是“混”过去了。
午饭时间没见到曹寅,我不免皱眉:怎么回事?验收而已,一个早晌都没完?还是绮罗教太快了,曹寅为他面子过得去,故意地鸡蛋里面挑骨头,寻隙绮罗?
……
回到行宫,看到跪迎的曹寅和他眼里抑制不住的兴奋,我沉吟:曹寅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跟绮罗相关吗?
……
甫一进屋,曹寅便迫不及待地跟皇阿玛报喜:“皇上,奴才幸不辱使命。将皇上往老子山祭祀先贤的神舞备好了!”
闻声我去了担心——有曹寅这句认可,接下来就不关绮罗的事了,绮罗可以在家歇着了。
连日指点曹寅家班舞伎,绮罗都没歇午觉,夜来渴睡,兴致都不高。
……
“备好了?”皇阿玛展颜笑道:“这就好了?”
皇阿玛也觉得太快了?
是啊,难得这样的表现机会,换个人还不得拖个十天半个月的以凸显自己所作舞蹈的不凡?
也就绮罗,傻乎乎地,没一点名利心思。
“多亏四贝勒府上的绮福晋帮忙!”曹寅冲我拱手道谢。
确实得多谢绮罗!我当仁不让地想:即便不说名利,只冲绮罗跟曹寅斗气,没迁怒舞伎,倾心传授这一条,就是绮罗人品。
算曹寅明白!
“绮罗?”皇阿玛点头:“朕知道她,一只馋猫儿,家常胆小怕事,没得投其所好地菜肴点心哄出高兴来,不肯实心办事。”
噗——,呵呵——,哈哈——
想到皇阿玛每回对绮罗两盘糕点的赏赐,与坐众人自太子起都笑了。我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皇上圣明,”曹寅满心佩服:“奴才就是早前没省到这一点,才白白耽误了三天。”
?我凝神:曹寅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
过去三日绮罗的倾囊相授怎么就成了白白耽误?
曹寅即便是想在御前表现家班舞伎才华能力,给皇阿玛荐人,也没必要全盘抹杀绮罗教导之功吧?
绮罗的好心真是喂了狗了!
“哦?”皇阿玛饶有兴趣问道:“荔轩,那你这回使厨子作了什么拿手菜给绮罗?鱼,还是茄子?”
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鱼和茄子这个坎,我无奈地想:这世怕是都过不去了!
即便连日来绮罗不甚钟意曹寅送她的湖鲜午饭。
“皇上圣明,”曹寅笑道:“奴才今儿使厨子做的是江南的野菜,凉拌马兰头,荠菜豆腐汤,香樁炒鸡蛋。”
“绮福晋前手放下午饭碗后脚就给奴才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一只脚跳舞的匠心主意!”
才在想这江南的野菜是不是绮罗生母姨娘生前爱吃的菜肴,转眼便听到绮罗给曹寅出主意——一顿饭的功夫,绮罗便替曹寅排了个闻所未闻的“一只脚”舞蹈?
“一只脚跳舞?”皇阿玛好奇问道:“这要怎么跳?”
“皇上,”曹寅自信笑道:“您容奴才先卖个关子。总之,您就等着瞧好吧!”
但看曹寅这少有的得瑟劲儿,就知道这什么一只脚舞蹈不同凡响。我不免扼腕:曹寅老狐狸,过去两日想必摸透了绮罗嘴馋心大的脾性,今日有的放矢,一击即中!
“好!”皇阿玛点头同意,随即改问:“荔轩,你刚说什么野菜?”
“回皇上的话,马兰头、荠菜、香樁,奴才这便就使厨子做了来给皇上瞧瞧!”
“既是这样,太子、老四、老十三,你们也都留下来一起瞧瞧吧!”
“嗻!”我兄弟赶紧答应。
……
一时开宴,皇阿玛先夹一筷子马兰头拌香干便频频点头,不吝夸赞:“这个马兰头味道少有,太子、老四、老十三,你们都尝尝!”
我跟着夹了一筷子。
马兰头刚一入口,我便觉出一股子香、一点子苦、一种江南早春田野晓风吹拂我脸的清冷凉爽,我不觉精神一振。
“好!”太子干脆夸赞:“这马兰头冷冽,儿臣还是头回吃到这入口跟酒一般香醇回甘的菜蔬。”
酒?我觉得太子的形容不够贴切。酒入喉会起烧,这马兰头形寒骨傲,下到胃里跟冰似的,一路清凉。
“太子爷明鉴,”曹寅笑道:“这马兰头就绍兴女儿红可谓一绝!”
说话间梁九功送上温好的陈年花雕,皇阿玛率先举杯:“来,干!”
我跟着举杯。
热酒入口,混上舌间马兰头犹存的冷冽天雷勾地火一般阴阳相济,生出温香软玉的缱绻——莫名地,我想到了绮罗。
西施舌、貂蝉豆腐、贵妃糕、昭君鸭,江南饮食自古就爱以美人来喻菜。 绮罗形容美好,举世无双,自号“第五美人”——没夸口“天下第一”的一点谦虚,都透着旷古烁今的孤傲。若要以一样江南菜来形容,那必是这一口色面滴翠入口料峭的马兰头了。
而我,想似这温甜的女儿红一般将她浸润融化。
……
“自古冰炭不相容,这马兰头清冷,女儿红温烈,两者同食,却似冰炭同器不相害,有些中庸意趣。”
“皇上圣明,”曹寅笑道:“这江南人管这女儿红就马兰头可不就叫‘冷盘热魂’吗?”
……
有曹寅凑趣,皇阿玛好兴致,这顿晚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散。
“四哥,”一出殿门,还当着太子,胤祥就迫不及待地问我:“您家去问问绮福晋那个一只脚跳舞的事,明儿就告诉弟弟,弟弟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闻言太子的眼睛转向了我,加上我自己也很好奇,点头答应。
……
回到书房依旧先问秦栓儿:“今儿你主子是怎么答应曹寅换舞的?打头说。”
曹寅的话不尽不实,我得跟暗卫查证。
“回爷的话,今儿早晌主子教好最后几个舞蹈动作后,原就准备回来。没想曹寅突然来了。”
我就知道曹寅那时候去了家班。
“曹寅和主子说既是都学会了,不如彩排一次。主子就应了。”
听着无可厚非。
“舞姬们串通一气,故意地将长绸搅和到了一处,扯都扯不开。”
哼,我忍不住冷笑,人心不古。绮罗尽心教舞伎舞蹈,舞伎们却是得陇望蜀,串通曹寅算计绮罗,拿绮罗当攀高的人梯。
“曹寅就跟主子说主子的《飞天》舞虽好,但若用于群舞,怕是得改改。”
我就知道曹寅让绮罗改舞必得有个因头。原来是打这里起。
“主子就让春花姑娘拿剪刀把长绸一分为四,舞姬们又舞了一遍,这回可算没搅和到一块儿。”
绮罗主意可以!我点头。
“曹大人说舞虽说成了,但没了长绸,也就减了飘逸,让主子费心再改改。”
群舞的主意是曹寅自己拿的。绮罗答应指点舞伎舞蹈,可没承诺改编新舞。曹寅凭什么让绮罗改舞?就是欺负绮罗好性儿。
“主子让春花姐姐拿长绸一改二。曹大人就说时间不早了,先吃午饭。这两日地方上进了许多野菜来,马兰头,荠菜,香樁都有。他想着主子爱尝鲜,便赶着使人做了,送请主子尝尝。”
“主子一听,”秦栓儿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是替绮罗感到羞愧:“就不再提走了。”
“曹寅一提,你主子就应了?”我确证。
“嗻!”
就是说绮罗早知道马兰头,荠菜和香樁。
“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江南文士每尝以野菜寄托“身在闹市,心在林泉”的林泉之志。绮礼外放江南一年,定然知道江南清明时节“咬春”,吃野菜的风俗。
先绮罗归宁,没少跟绮礼要吃要喝,并没有要马兰头这些野菜,而绮礼招待绮罗刀鱼、籽虾等江宁特产,也没有野菜。可见绮罗根本上不爱吃野菜,绮礼不知道,也不以为绮罗喜食野菜。
如此曹寅一提,绮罗就应,自然是因为这野菜跟茄子一样都是她生母姨娘生前告诉——绮罗想尝尝,也只想尝尝曹寅厨子的手艺。
“午饭后,主子跟曹大人说自那日在弘觉寺见到六十四尊飞天后,一直念念不忘,这般婀娜曼妙的姿态,似她这般的常人可得拥有?若能,则又该如何拥有?”
绮罗这是心愿得偿,对曹寅投桃报李?绮罗倒是恩怨分明。就是绮罗真觉得她的《飞天》舞还不够好,还能改进?
“主子说她琢磨她一个凡人自是不能与天女一般遨游,但是若得一个支撑呢,比如说将一条腿固定住,能够借到足够的力量以支撑身体呢?”
绮罗的意思是《飞天》舞蹈只衣带长绸飞起来还不够,这舞者的身体得跟仙女驾云似的平地起飞才叫好?
绮罗真,真是精益求精!
“主子说她在家试过两次,很是不成样儿。不过呢,这些舞姬身体柔韧,基本功扎实,可以使她们试试。”
基本功?看来绮罗早知道舞伎们的挑衅,也知晓自身不足。
绮罗一直都是个明白人!
“你主子什么时候试的?”我打断秦栓儿。
秦栓儿扑通跪地:“爷恕罪,奴才和秦锁儿日夜跟着主子,实未曾见!”
好吧,绮罗的试,可能就是想了想,毕竟绮罗舞蹈功底确是不比曹寅家班舞伎。
绮罗看似任性,其实挺有心胸的,并不因为己所不能而跟舞伎们呕气,反想着改编舞蹈,做得更好。
如此过去两日,绮罗无私传授,也是希望舞伎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飞天》舞更上层楼吧?
绮罗利用曹寅家班舞伎,提升个人编舞水平,不仅人前大方,还从中收益。我不免赞叹绮罗聪明,真聪明,这要是生个男身,还有曹寅什么事?
“舞伎们试了,怎么说?”
能实现绮罗所想吗?
“主子使曹寅搁泥地上临时埋了十二根腿高的木柱子,拿缎带将舞伎们的右腿捆在柱子上。”
“木柱子?”我疑惑:“那不是很丑?”
“爷明鉴,主子跟曹寅说要好看就做成云台,柱子改成靴子形状,舞伎们跟穿鞋一样脚踩其中,再将舞衣裤腿做大一点,包裹住靴子。云台安上轮子,表演的时候连人带台一起推出去就完了。”
我想了想,问:“是不是似鼓舞,人站在大鼓上舞蹈一样!”
“嗻!”秦栓儿答应。
那我明白了。秦淮烟花历来有表演鼓舞的习俗。绮罗就是将鼓换成台,一个人表演变成十二个人的群舞。
舞蹈少不了乐曲。“那曲子呢?”
是不是也换了。
“回爷的话,曹寅管家领匠人来埋柱子的功夫,主子弹了首曲子给乐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