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木兰村,没有几□□人了。”
……
这场雪,好像停不下来了。
大雪之后,期盼的丰年并未到来,而是淅淅沥沥地继续下着雨。天象不好,人心惶惶。京城还算安宁,可几十里之外的大小村落,经历天灾和人祸,有命跑的跑到京城外面,没命的便死在荒郊野外,连卷破席子都没有。
幸而雨大天冷,尸骨虽多,却也只是陷在泥土里,来往行人像是看惯了似的,加快着步伐。
姜寿,姜花和薛柳,没有多余的钱住客栈,万幸他们在灾害之前就进京,占了个好位置,正是原先客栈两里之外的一个破茅草屋,原先应该是座庙,但没有佛像,也没有贡品,只有几缕女子一样柔婉的月白色绸布,几人卷了它当作垫布,勉强做了个小床。
姜花生了火,接了些雨水,捡了个瓦罐烧水。姜寿从外面弄了些不知什么草叶子仍在瓦罐里,她一边吹火一边盯着不远处躺在绸布上的薛柳,他病的好重。
太子府门前,姜寿得知木兰村的惨讯,还未崩溃,薛柳先没顶住晕过去了。
他们没有家了,也没有钱了,村民跑的跑死的死,在这个世界上,竟然只剩他们三人相依为命。
姜花看着窗外的天,暗沉沉的。他瘦了很多,有时他也觉得奇怪,姐姐身体康健,他体弱多病,这么多天下来他却一直没有生病,或许是老天怜悯他,更是怜悯姐姐。
他轻轻戳了戳姜寿的胳膊:“姐,让我出去找点活干吧。”
姜寿身子一僵,沉默许久,在姜花以为姐姐是不是睡着了时,姜寿低着嗓子道:“好……好,年年……是姐姐没有照顾好你……”
姜花松了口气:“哪里的话,我也该长大了,也是我保护姐姐的时候了。你把银子都送回家安葬乡亲们,是你有情意,我帮不了你什么,做点活,给咱们挣口饭是可以的。”
姜寿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煮着草药。
她什么都不会,只会种地,连漂亮话都不会说。
她原本希望太子殿下能快快解决他们的困境,可几日前姜寿意识到,什么太子,什么皇帝,屁都不算。
太子和皇帝不能帮他们。
那就求求神佛。
姜寿跑遍京城所有的殿宇庙观,因为没钱买供奉,便虔心磕头。
她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凑出来的新鲜野菜饼子,被前来礼佛的少爷小姐一脚踢开。
野菜饼顺着几百级台阶滚下去,饿了几天的姜寿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它,等饼子再也不动了,她跪在地上捧起饼子,朝着庙观方向磕头,一边啃着,一边低声嘟囔。
“求您慈悲,我太饿了,求您慈悲……”
路过的以为她是乞丐,丢给她一个包子。
她视若珍宝,抱在怀中,想留给年年吃。
有位少爷见她拿了吃的却不吃,笑骂她是傻子,给下人使了个眼神,又扔给姜寿一笼屉包子馒头。
姜寿感激地抬头,却看见那位少爷十分眼熟。
是谢凌。
可谢凌仿佛把她忘了,或许也不是忘记了,毕竟姜寿那时还算是一个力大如牛,衣衫整洁的村妇,可现在饿的脱力,面黄肌瘦,话也说不出几句。
她没有谢恩,将那笼屉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可走了几步,又缓慢地踱步回去,将笼屉捡了起来。
谢凌哈哈大笑:“小乞丐!沦落到这种地步了还要什么骨气?你给小爷磕几个响头,小爷便赏你银子!”
“咚!咚!咚!”
她毫不犹豫,磕地额头渗出血迹,磕地头发散乱。
“哐当”一声,谢凌身边的随从便扔了些散碎银子,啐了一口便狗腿子一样的跟着谢凌走了。
哦,那又如何?
谢凌说得对,她一个农女,要什么风骨。都快饿死了,钱和食物才是最紧要的。
或许遇见谢凌,正是今日求神拜佛送给她的恩赐,老天爷是想告诉她,这世道要想活下去,就得捧着谢凌这样的人。
无论如何都好,见姜花和薛柳饿的如狼,心满意足地啃着包子馒头,面上久违的有了血色和人气,姜寿想,这样也好。
“姐,你不吃吗?”
姜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今天啃野菜饼就够了,就算有剩余的包子,留着明天吃才好。
“我不吃了,薛柳哥哥,年年,你们多吃些,身体好得快……年年!年年!你怎么了?!”
“姐,我肚子好疼……”
“我的肚子也好疼,寿儿……有没有水……热水……”
姜寿“噌”的一声站起来,她面色苍白,因为薛柳和姜花的口角已经渗出血迹,热水灌进去没有作用,她要跑出去叫大夫,天色太黑了,还下着大雨,她跌了好多次,满身污泥。
“救命!救命!”
正经医馆没有,路上的乡野大夫有。她哭的凄厉,求大夫救命。
老大夫可怜她,便跟着她回到了破屋子。
可留给他们的只有姜花和薛柳的尸首。
薛柳本就病着,挣扎几下便断了气,姜花却没有好运气,口吐黑血,因为疼痛不已,将自己全身皮肤又掐又撞,死前还青紫着,那双总是崇拜地看着姜寿的眼睛此时不甘心地凸出来,直直的望向外面。
大夫叹了口气,见姜寿似乎魂不守舍,也有些心疼,他上前探了一下,道:“这两人都是中毒而死,就算我有解药,那也得服毒之后两柱香内立刻服下,何况我还没有解药。姑娘,你……节哀吧。”
姜寿木木的点了点头。
她很痛,但说不出来是哪里疼痛,仿佛全身上下都在被几千万只蚂蚁和野虫啃咬。明明身体康健,却感觉四肢上下都不是自己的,站也站不住。
她的年年,明明几个时辰之前才扑了扑身上的泥土,说今天自己又挣了一些钱,足够他们吃一顿饭,可怎么现在却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薛柳明明是他们村最有文采,长相最貌美的公子,怎么现在狼狈的都不如乞丐?连死了都不得个棺材下葬。
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太子殿下她也见到了,满京城所有的神佛,她也挨个跪拜了,为什么还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太子无用,神佛无用。
姜寿朝着他们正在住的屋子拜了拜,便麻木地冲向雨夜中的京城。
她把每家每户房前的泥土都捡了一捧,然后在太子府门前跪足了一个时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那些泥土捏成了一个小小的泥人。
“苍天为鉴,月神为誓。今日众神无用,天子无用,没有人救木兰村,更没有人救我们大齐。”
“信徒姜寿敬您无神,从今以后,挥剑向我。”
那尊泥人歪歪斜斜地立在路边,姜寿拜完之后便往皇宫走去。这次她孑然一人,再也不用什么体面,脏就脏吧,她嗤笑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鞋子,在这个世界上,无人有资格使她梳妆打扮,屈身求见了。
姜寿一瘸一拐地离开,一道惊雷劈下,那尊泥人,竟泛起了淡淡的紫光。
……
“不好了!不好了!快去请太医!“
太子府的下人怨声载道,雷声滚滚,他们也很怕,可太子妃和小太孙受了惊吓,尤其是太孙,连连呕吐,面色青白。
好不容易从宫里请来一位太医,却是没什么经验的年轻大夫,仔细一问才知道,宫里也遭雷劈了,皇后,贵妃,年幼的皇子公主无一幸免,大大小小都病着,这位太医还是从柳昭仪那里要来的,宫里人看柳昭仪要死了,便选了个不好得罪的太子府,把太医硬扯来。
这场雨下了足足一天一夜,众人连早朝都没上,自然无人知道,姜寿在宫门前直直的站了一天一夜,咬破手指,在宫墙外的惊闻鼓上写了几份血书。
雨水冲刷掉,她就再写。写了十几次,雨停了,血书便成了。
守门的侍卫不肯让她进去,她倒也没强闯,等血书写完,朝臣鱼贯入内,她才混在其中。
守卫自然是不肯让她进去的,姜寿冷笑道:“我身无一物,还只是个弱女子,敲鼓敲了这几日,皇上肯定是知道的,即便皇上不知,这周围的达官贵人,今日上朝的朝臣个个都认识我。你若是让我进去,不一定有什么好处,但你若不让我进去,我现在便死在这里,臭了齐国的名声,那你也一定活不了。“
守卫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正巧,英勇公征战沙场,欣赏姜寿这番孤勇,再或许是姜寿某句话和他不谋而合,总之他领了姜寿进去。
姜寿点头致谢,竟也不跟在英勇公身后,而是大步跑到朝臣们前面,如此一来,第一个上朝的竟然变成了姜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