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月假结束了，大家又回到学校。

教室里一片哀鸣——

“啊，为、为什么有种没放过假的感觉。我的假期怎么就没了……”

“别说了，放假两天，我就在家睡了两天。”

“啊，谁假期睡觉啊？我昨晚熬夜熬到三点，现在困死了。”

“……”

林奕安倒是没为假期惋惜，他心情有些乱，因为迟钝的林奕安终于想起来一件事——他想疏远安亦的事没有成功。

这也没什么，令他烦躁的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并不想疏远安亦。

“同桌。”林奕安抬起头，看见安亦走进来，一边走一边朝他招手。

和班上的低气压不同，安亦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兴冲冲地过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饭盒，“给，这是我妈包的饺子，尝尝。”他打开盖子，把饭盒推到林奕安桌上。

“谢谢。”林奕安尝了一个，玉米猪肉馅的，又鲜又甜，“很好吃。”

“好吃吧，好吃就多吃几个。”

林奕安摆摆手：“不用了。”说着把饭盒推到安亦桌上。

这时候刘嘉杰凑了过来：“哟，什么好东西，我也要。”拿起饭盒就作势要跑。

安亦冷冷瞥了他一眼，他立马乖乖放下。

“安神，给我尝尝嘛。”

“给你吃，吃了快滚。”

刘嘉杰吃了一个，心满意足地离开。

人一走，安亦又变回阳光少年，对着林奕安笑：“同桌，下次月假可以去我家玩，我家就在人民公园附近。”

“好不好？”

林奕安没立刻答应：“到时候再说吧。”

安亦露出小虎牙：“好嘛。”

桌上多了一只折纸小猫，林奕安看向一旁等夸的萨摩耶……

“这是球球吗？”

“对，球球，像吧。”

“嗯，很可爱，谢谢你。”

被夸的萨摩耶——安亦又灿烂了几分。

林奕安突然开口问：“安亦，你……你的爸妈是不是很爱你？”

安亦认真地看着他：“怎么这样问？”

“没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

安亦握住他的手，“同桌，一段正常的家庭关系就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

“可是我的家人不爱我。”林奕安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我的奶奶只会把好吃的留给堂哥；我的爸爸只会苛责我；我的妈妈眼里只有弟弟；我的弟弟只会抢走我的东西……”

“我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可我还是很难过，在哪里都是透明人，永远处于一个圈子的边缘，在角落里……”

安亦握紧他的手，“同桌，不是的，在我这里，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非常重要。

少年的话语和他的眼睛一样明亮炽热，让林奕安不敢直视，或许是想起了往事，或许是安亦的话过于温暖，他偏过头，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要拉上我，为什么要给我带吃的……”

安亦被他的眼泪吓到了，正慌乱不知所措，听到他的话又忍俊不禁，把人揽进怀里，温声说：“同桌，你怎么这么迟钝呀，我都给你送了几周的早餐了。”

“你……”林奕安瞪了他一眼，丝毫不见凶狠，他的泪水沾湿了睫毛，眼睛水汪汪的，鼻尖有些红，没了往日的冷淡，显得楚楚可怜。

“同桌，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是真的，想对你好也是真的。你不要害怕，不要远离我好不好？”

“我怕你很快就不喜欢我了。”

林奕安很早就已经接受了自己不讨喜的现实，但他总希望能有个朋友，对他好，他也对对方好。刘嘉杰差点就成为那个朋友，可是他们分开了，他又有新同桌了。

或许就像恶魔与渔夫的故事，恶魔久久等不来解救自己的人，于是决定——要是谁救了他，他就要杀了谁。林奕安得到了想要的朋友，却不是欣喜，反而是责怪——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怎么会呢，我永远喜欢你。”

“永远”——多么有重量的词，怎么可以轻易说出口呢？

“可是我一点也不好，你为什么喜欢我？”他像一个迷路的小孩，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你成绩好，努力上进，勤奋刻苦；你待人真诚，谦虚，不争不抢；你细心谨慎，总记得关上教室的风扇和电灯；你善良可爱，连球球都很喜欢你……你哪里不好了，我看哪一点都好。”

“是吗？”林奕安露出茫然的表情。

安亦觉得他的同桌这个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当然，我的同桌天下第一好。我之前还不小心冷落过他，他都没生我气，他还不够好吗？”

“连我这么坏都能包容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同桌呀。嗯？”安亦凑过去蹭蹭他的脸颊，凉凉的。

林奕安偏头躲开。

安亦抽出几张纸巾给他擦脸，“我真是一个不称职的朋友，总是害我的同桌伤心。”

“没，没有。”

“什么？”

“你没有不称职……”林奕安看向他，发现安亦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立马止住话。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牵着，他想挣开，安亦却收得更紧了。

“同桌，你听我说。”安亦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说：“你没有不好，不要把别人的错误怪在自己身上，那是他们的问题，你没有做错，就不要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他们对你不好，我来对你好；他们偏心，我来给你偏爱。”

林奕安听得晕乎乎的，感觉自己耳朵里装满了棉花——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好不真实。

这是不是梦，醒来安亦就消失了，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他幻想的，安亦是真的安亦吗……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也塞满了棉花。

“同桌，同桌？”

“嗯？”

“你听到了吗？”

“我没听到的话，你会再说一遍吗？”

“那我再说一遍……”

“不用了，我都听到了。”

“你真的听到了吗，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是不是假的……”

安亦认真地听，认真地说：“我不是假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其实我之前还怀疑你有读心术，你总是能猜到我在想什么，还总是莫名其妙盯着我看……”

“那是因为你好看，我喜欢看。”

“你……”

林奕安一整个晚上都是晕乎乎的，晚风也没把他吹清醒过来，像是踩在云端之上，没有实感，担心下一刻就坠落。

安亦真的喜欢自己，还说会对自己好，给自己偏爱。他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安亦厌弃了，不用担心安亦发现自己无趣的本质然后远离自己。

这是真的吗？他说自己很好，也是真的吗？那要是来了一个比自己还要好，好很多很多的人呢？他会喜欢那个人吗？

不对，许佳敏，陈雨琪，柳月，刘嘉杰，王鑫辞……哪个不比自己好？

所以安亦真的只喜欢自己吗？

林奕安看向安亦，注意到他的视线，安亦也看向他，两人对视，安亦朝他笑，林奕安有些不自在，移开了视线。

——- ——-

今晚回家的路上，两人格外安静，一路无言。

林奕安脑子已经没这么乱了，他想，如果有一天，安亦不再喜欢自己，他再也做不到平静地接受了。他选择相信安亦，他把孤注一掷的勇气放在了他身上。

他总是习惯趋利避害，预见一点点不好的苗头就打算抽身而去。

但这一次，他决定走下去。

又到了分别的十字路口，安亦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同桌再见。”

“再见。”

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往相反的方向走。

回到家，进门后，家里惯常的安静，两个房间紧闭，灯都熄了，没为他留一盏灯。他爸妈应该刚睡下，他弟估计躲在被窝里玩手机。林奕安一路抹黑走向自己房间，不作任何停留。

回到房间，打开灯，放下书包，他轻手轻脚地去厕所洗漱，连打开水龙头的动作都很轻，生怕吵到谁。

刷牙刷到一半，镜子里多了一个人，他看向身后的弟弟。

“出去，我要上厕所。”

林奕安轻声走了出去。

林奕辰关上厕所门，弄出了不小的声响。父母的房间里传来低声的咒骂。

出来的时候，林奕辰故意往他的肩膀上撞，他一脸平静走进去继续刷牙。林奕辰顺手在外面关了厕所灯，他也丝毫没有恼怒，习以为常地去重新开灯。

等洗漱完回到房间，他换上睡衣躺床上，打开手机，给柳月发了条信息：

-我找到那个人了。

柳月很快回了消息：

-真好，恭喜你。

-谢谢你，你也会遇到属于你的那个人的。

-借你吉言。

-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

柳月是他班上的一个同学，长得很漂亮，被同学戏称“班花”，两人性格相似，向对方互诉过心事。

他以为像柳月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应该很受欢迎。实际上，柳月曾经哭着和他说自己在家里被漠视，在寝室也遭受霸凌的事。

大家都只是在班上和和气气而已，平时班里氛围热烈，可到了单独相处的时候又是另一个样子。

班上有女生因为自己喜欢的男生喜欢柳月而讨厌她，而班上的男生平时“班花”“班花”地喊她，围在她桌前骚扰她，导致那个女生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林奕安对班里的氛围深有同感，也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在网上保持联系。

后来，许佳敏知道了柳月被霸凌的事，她询问了柳月的意愿，柳月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班主任，于是许佳敏私下找那个女生聊，这才停止了她对柳月的霸凌。

至于柳月为什么不愿意告诉班主任，林奕安大概猜得到，班主任都奈何不了班上爱找同学麻烦的黄明，大概也奈何不了那个女生。况且，把事情闹大，被家里人知道了，柳月的家长大概只会说一句：她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

大概是同病相怜吧，两人在班上没有交集，但会在网络上当对方的树洞。

林奕安想：他们都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