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止和谢颜兰一回到黎族就去面见了族长,凌云渺见到人后只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
“初时共有几人,都叫什么?”
“五人。许成荣和许成闻兄弟二人,殷殊连,以及我和颜兰。”
“你们是何时又因何落入那些人之手的?”
“我记得是三十多年前,那年安阳城中人心惶惶,家中的长辈都出去了,说是为了黎族的将来。关于另一个问题,我们从未得到过明确的答复,但都认为与天灵有关。许成闻不久前被带走,或许不久之后便有分晓。”
“何人所为?”
“一人被称为‘宗掌门’,修为深不可测,一人我们未闻其名,只见过他的长相。”
她回完话,凌云渺没立刻接着问下去,其余的人也都一声不响,怀着各异的心思静待后续。
静默良久,终于,凌悟得了示意在众人面前幻化出一个人影,并问两人:“你们见过的人,是他吗?”
“是。”棠止和谢颜兰齐声答道。
闻黔神色无异,望着那道虚幻的人影,眼中似有怒火。徐郢也看向了那虚影,只两眼后就移开了视线。
依旧无人敢言,唯凌云渺又问了句:“你们还有何要事禀告,或是想为自己求些什么?”
棠止答:“我们身上都被人下了一种名为扼蛊的蛊虫,此蛊可扼制人的修行,效用极强。但前有殷殊连借天灵另辟修行之道,后有我尝试用我自行炼制出的蚁蛊压制住了扼蛊,使其再难发挥作用,往后我会尽力试出彻底除去它的办法。族长若想了解殷殊连和我各自想出的那两种方法,我可以现在就详述一遍。”
“这事不急,你先把没说的都先说完。”凌云渺回她。
她应了句是,就继续说道:“扼蛊暂已不足为惧,眼下最麻烦的当属那还生蛊。我从炼制出它的那人口中得知,这蛊虫的威力已非昔日可比,且外人无从判断某人是否已受它所控。他的话虽有待考证,但目前无人能解却应当属实。当然,族长可以审一审那人,或许能审出什么办法来。至于我们想求的,一处安身之所,能毫无忧虑地睡上一觉也就够了。”
凌悟奉命亲自领路,带她们两人出了通天阁,顺着阁楼外宽阔无比的大路一步一步地走着。两人的步伐在每一脚落到石面上时都会变得更踏实一点,她们走过的路上有旁人看不见的泥印子,也在一步一步地变淡,消失。
站在山的边缘,眼前的脚下有宛若天梯的长阶,往更远处望去,棠止能将安阳城收入眼底。她和谢颜兰再也不会抬头只看得见四四方方的天,她也终于体会到了祁宁曾在信中和她说过的登高望远的滋味,知道了那是怎样的一腔畅快。
“族长是否要再审问那二人一回?谨慎些,免得她们的话里有什么不实之处,因此冤枉了什么人。”人一走,凌坤厚就向凌云渺询问道。
黄旭燃的目光往斜前方一扫,短暂停留后又跑到了凌坤厚的身上,跟着说道:“难得凌宗长有这般稳妥的时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坤厚朝她飞了个眼刀,一点也不客气地说。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说的挺在理的。”黄旭燃回以微笑说。
在这两人又有要继续斗嘴的迹象时,凌云渺的一句“不必了”就将这点苗头给掐了个干净。可凌坤厚还不肯完全闭上嘴,这时又说:“如此说来,想必族长是已然手握了我等不知道的证据,只是不知这些是从何而来的。依我推测,许是从司户长那边得来的?”
凌云渺没有回答他,而是派了个人前去查看司御长穆也的闭关情况,尤其叮嘱了,要确认清楚他人是不是的确在闭关当中。她此举的意图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收到命令的几人一刻也不敢耽搁,火速分头赶往穆也平常闭关会去的那几个地方。
被派去的人都回来后,凌云渺等人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穆也现下并不在族中,他那也并未传出过他人已出关的消息。他人现在何处,这里无人知晓。
阁中众人缄默,满堂无言,只余正中间座位上的人用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座椅扶手的声音,不怎么急促,却重得好像能在每个人心中敲出回音来。
敲击声止于第四下,座位上的人忽有所感,侧仰起头看向自己身后头顶的位置,那里悬挂着一面半张人脸大小的镜子,和天引秘境入口处的那面同源,都是能照出人身上是否有天灵的天目镜。但这面天目镜只作为象征之物,被一直高高地挂在通天阁里,从不会有人用它来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有天灵。
有人来不及劝阻,就见凌云渺抬起手远远地将镜子取了下来。拿它正对着自己时,她从镜中只看到了自己的脸,和从别的镜子里看到的没有任何区别。她冷着脸一挥手,让镜子飘到闻黔面前,然后说:“各位也都照一照吧。”
等镜子照过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无一人不像被人拿冰水浇了头,脸上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僵硬。这面镜子最终没再回到凌云渺的手上,在照过最后一个人之后就当场化作了齑粉,散落在地上,稍有风拂过便没了痕迹。
“传我令,全力追捕穆也,不得宣扬。罪名是,觊觎并窃取族中至宝。死亦不休。”
凌云渺以族长之身下完令就先离开了,所有人站在两侧俯首相送,待她走后面面相觑,俱不知所言。
她一走,剩下的人都没有想留在这谈话议事的念头,也都陆续地出了通天阁。几人即将分道而行时,凌坤厚突然叫住了闻黔,并对她说:“今日这事我仔细一想,司户堂定是脱不了干系的,我很疑惑的是为何族长未向你这位司户长问责。虽然我知道族长一向看重你,但这事非同小可,族长却连一句诘问都没有,是否太不合常理?难道说是因为司户长你太会讨好族长,所以族长才将此事轻易揭过?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测,不知司户长有何说法能为我与在场的各位解惑。”
“凌宗长这话问的倒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正好我也想听一听司户长之言,哪怕解不了我们的疑问,能让我们知道如何可得族长的青眼也好。”言濯一听了他的话立刻接道。
“凌宗长和言宗长要真想弄明白这件事,何不直接去问族长,我自认并无为你们解惑的本事。要说起讨好族长,在两位面前我可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可惜两位只会将这本领用在之前的那位族长身上,而从不肯对现在的这位上心,否则只怕如今族长更器重的会是你们二位,而非我了。”闻黔听完这两人那一大段故意针对的话,脸色不变,反而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司户长在司户堂管事的本事要能和现在说话一样,今日族长应当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怒气了吧。”言濯又道。
“与人辩两句嘴的事可不比在司户堂主事,其中的差别言宗长怕是不能体会。”闻黔回道。
走在最后的徐郢见这几人走着走着停下了,还说上了话,便也没急着走,沉默地站在一边听人说了这许多,到这时才张嘴说了句:“诸位都是一心向着黎族的,出了这等事都当想着怎么替族长分忧才好,何必在这互相攻讦,给彼此多添不快。”
凌坤厚听他说完,转头看向他说:“我印象中徐宗长是不爱插手这种事的,怎么今日转了性突然就要来说上一句了?难道是与谁私交不错的缘故?”
徐郢确实没那么想参与进来,要不是这次的事让他心有不静,他才不会一个没忍住地插了一嘴,现在想把收回话也晚了。同样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黄旭燃此刻也终于说话了,她道:“徐宗长分明用的是‘互相’一词,凌宗长怎么就能听出他是在帮谁说话?我是一点都没听出来。”
在凌坤厚想要张口辩驳前,她又抢在他前头说:“族长下令了,事关重大,我和司户长还要紧着去把族长的命令安排下去,就不在这多说什么了,各位还请自便。”
当她说了这些,闻黔附和了一声也就闭上了嘴,转身与她一起走了。只剩两人时,黄旭燃才再次出声说:“早知你那时是因为这件事来领罚,我就罚得轻些了。”
听闻此言,闻黔笑了声说:“这是什么道理?”
“有人精心算计,防不胜防,非你有心之过。”她答。
“什么人如何算计,我又是否有心,都改变不了这事责任在我的事实。要我说,这事要到现在族长才知晓一切内情,我要受的罚应该更重才是。”闻黔说。
黄旭燃略作思索后回她说:“你说的也是,不过再怎么罚,你这司户长的名头还是丢不掉的。”
闻黔一笑后便没了话,走了几步才又想起了什么,对她说:“这么多年都没问过你,适才想起了,便想多嘴问一问,你为何总在言语上与那两位宗长过不去?”
“因为我心胸狭隘,爱记仇”黄旭燃笑容自在地说,“在我坐上司刑长之位前,那凌坤厚仗着自己宗长的身份,又与族长是本家,不止一次惹得我不痛快过。他大概觉得那些都是小事,记不得了,但我可都记着呢。等哪天我让他不痛快的次数远胜过他带给我的,我兴许就能不那么和他过不去了。至于言濯,若不是她总帮着人与我不对付,我才没那个闲心理会她。”
“行,那我知道了,多谢你坦诚相告。”
“客气。”
凌云渺离开通天阁后就径直去了天引秘境,那里作为黎族的禁地,存放着族中一件极其珍贵的灵器,据传是已经飞升了的一位擅长炼器的黎族先人于成仙后显灵交给当时的族长的。那是一把可将人的魂魄斩散,使人无法入轮回,从此永远消失在世间的利剑,同样被赐予了“天灵”之名。
天灵剑还有一个作用,便是能斩断黎族人身上的天灵与其魂魄之间的联系,令这人转世后再不能成为黎族人。不过至今还没有一个族长动用过它的这种能力,也就无从确认它是否确有其效。
凌云渺站在轮回镜前,口中默念出一段密语,她正对镜面的右手掌心就浮现出了一个图纹,上面有两个形如轮回镜的交叠着的圆,自交叠中心处朝上下两头各有一缕卷云延伸出去,刚好对称。
图纹出现时,镜中也出现了一样东西,是一把不足两指宽的细长利剑。自剑的中段起,剑身就逐渐收窄,最后汇出一道狭长的剑锋,看着更像把锥子。剑身剔透,不似冷铁所制,倒像冰晶雕琢而成。剑柄则像是由玉石制成的,玉色莹润白亮。剑鞘是没有的,或者换个说法,这整个天引秘境都是它的剑鞘。
一把剑长成它这样,如果不是被秘密封存在这里,大概没有人会觉得它是一把强大的武器,只会觉得它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饰物。
天灵剑被凌云渺取出的那一刻,秘境里升起了一阵古怪的声响,宛如风吹草木中夹杂着沙石磨砺,同时伴随着地面轻颤。这还是她当上族长后第一次将这至宝真切地握在手中,当两者相触时,它便仿佛成为了她右手的一部分,能任她操纵自如。
剑很快就被放了回去,凌云渺转身又往秘境深处走去。几乎是在尽头的地方,那里长着一块巨石,石底深入地下,石顶平整光滑,浑然一个天然的坐台。
石头叫做“洗尘石”,能把人活着时存有的一切记忆消去,包括这个人每一世的记忆,再将人送入轮回,令其犹如初生于这片天地。没有人能借用任何办法窥探到此人的前生后世,就连轮回镜也做不到。
她上一次来到这块通体如墨的巨石前,石上正坐着一个与她面容有六七分相似的男人。两人的五官长得大差不差,他瞧着却要更亲和一些。
“你是来与我见最后一面的吗?”
“是。”
问话的人是凌云渺的亲哥哥凌云曲,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她看着他回话时也还是那副与谁都亲近不起来的样子。
“如果当初我问你想不想做族长时,你也能像现在这样按照自己真正的心意来回答我,那今日坐在这的是不是就不会是我了?”凌云曲问。
“当日的我亦如现在的我。”凌云渺答。
“那为何现在你会站在我面前,以族长的身份。”他说。
“我那时无心族长之位,但不代表永远如此。”她回。
凌云曲叹了声气,又问:“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族长的位置走到如今这一步?”
凌云渺的眉头微微皱起,她反问他:“我明明向你表过态的,我不赞同你对黎族未来的安排。所以为何到现在兄长还觉得我只是为了族长之位才与你选了不一样的路?”
沉默了很久,凌云曲竟笑了出来,回她:“抱歉,是为兄想错了。我们果然还是亲人,骨子里所求相同,只是想走的路不同罢了。”
轮到凌云渺沉默了,同样是过了许久,她才说:“族中还有很多事要我去处理,也还有很多的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