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之迹,陆归泯坐在榻沿,静静看着还在昏睡当中的暮言卿。
“阿卿别怕……”
噗嗤——!!
凄断没入了素空的心口。
紧接着温热的血溅洒在了暮言卿惨白的脸上,血珠缓缓自脸颊划落,留下了一道道好似哭过的泪痕。
刺目无比。
暮言卿骤然回神,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本能的手忙脚乱的去捂素空的心口。
“假惺惺——”
在素空看来,可不就是在惺惺作态吗?
既然做了又何必这样,既然不想又何必这样,素空心里瞧人不起,当即便是一口污血朝着暮言卿吐去。
处于痉挛中的身体,黏腻的血从指缝里流出,暮言卿本能的想要去挽救,但在凄断捅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素空会死。
半刻钟……
一刻钟……
素空心怀不甘,目光怨恨,他几乎是用气音断断续续的发问,旦求一个死能瞑目。
暮言卿一言不发。
再这样目光的注视下,再暮言卿的视线下,素空挣扎着咽了气。
——他死了。
——他亲手杀的。
这一认知让暮言卿大脑宕机,他失去了一切可以思考的能力。
然而就在这时,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阵法破除了。
蘅霁真人带领着几名弟子从天而降,好巧不巧的就看见了这惨烈的一幕,而素空的尸体上心口处还插着一把短刃,旁边仅有清醒的暮言卿一人。
此情此景,惹人无尽猜疑。
“这……”
“这些人该不会是他……杀的吧?”
一名弟子眼尖,指着素空的尸体说道:“肯定是他,你看他手边的那把短刃,那定是他的武器!!”
“那……秋寄雪会不会也是他杀的?”
“一定同他脱不了干系!不然素空真人为什么专揪着他不放?!”
暮言卿被几名弟子按在了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死在他身上,他们惊疑、他们警惕、他们痛恨……这些目光如有实质,如山倾水漫般压倒了暮言卿。
“我没有……”
“我没有杀他……没有!”
左边的弟子厉声说道:“我等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
“铁证如山!竟然还在为自己开脱!”
“杀了就是杀了,你当我们都眼瞎了不成?”
“敢做不敢当。”
众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的说着,一只只手将挣扎着要起来的他按下,一字一句皆是对暮言卿跨越了道德底线的审判。
窒息感混杂着下坠感袭来,暮言卿醒了过来,而这个梦却好似一个开关在提醒着他曾发生过的一切。
暮言卿大概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是有多么的无助悲戚。
陆归泯一守就是一整日,见暮言卿被吓醒了,随即就欺身去抱他。
那些鲜血似乎还附着在脸上,温热的,粘稠的,刻印在脑海,暮言卿崩溃了,“我是不是杀人了……我杀人了……陆归泯我杀了人……”
陆归泯看到他眼里的茫然无措,以及那期盼着能够从自己这里获得否定答案的无助神情。
此情此景直刺入他心里,恍若连自身也遭受到了审视。
陆归泯不自然的错开了视线,轻声说道:“阿卿是,迫不得已。”
“血……”暮言卿却似听不到一般,一下去擦脸,一下又去擦手,用力到皮肤泛红,“有好多的血……”
他看得心口微闷。
陆归泯连忙制止他的动作,一把将他死死抱在怀里,“阿卿看错了,阿卿很干净,怎么会有血呢?”
梦把人框死,内心的审判将暮言卿淹没其中,近乎呼吸不能。
眼前是一具具尸首横陈,让暮言卿如坠无间地狱,他身体轻微发抖,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说道:“我不该那样做的……或许、或许还能有其他的办法……或许能有……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们是罪有应得。”
“阿卿没有错。”
陆归泯没有否认事实,反而按定事实,人为框造出来的困境又岂会留有其他选择。
不论或进或退,他都是错的。
“——他们是罪有应得。”
“啊……”
心底的某样东西在这一刻彻底破碎,暮言卿颓然的啊了一声后失了生气。
说着不该那样做,可又该怎么做呢?
情景再现,然而暮言卿依旧毫无办法。
素空眼含憎恨的那一眼令暮言卿迷惘,纵然身前的这具尸体早已凉透他也没有松手。
“阿卿总要这样自讨苦吃。”
这回的梦境没有那些外置臆象化,陆归泯站在后方,高高在上的审视着暮言卿。
他道:“何必如此。”
鲜血溅满了暮言卿的面部,腥腻难闻,他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神情。
陆归泯蹲下身,缓缓捧起暮言卿的脸,轻轻替他擦去那些血,“差一点没能救得了他,差一点没能救得了自己,这就是阿卿想要的吗?”
陆归泯深谙人性,因此才会一问。
再面对岔路口而做出了选择之后,沿着路走下去时大多数人都会回头去看,随之心念动摇,甚至于不可控的生出幻想来,这是人性中的不可避免。
当初的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
倘若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会不会就不一样了?会不会要比当时当下的处境与遭遇要好?
所以——
“后悔吗?”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暮言卿一度恍惚,“宿鬼……?”
听到这个名字陆归泯眉头一蹙,他扼住暮言卿的下巴让他看向坑里的情况,直面自己的无能为力。
好友多次惨遭连累,自己也被逼至绝境。
陆归泯眼神里带有一丝怜惜,慢条斯理的说道:“这时候阿卿又能怎么做呢?”
灌输了这么多年才养成的潜意识,而陆归泯和宿鬼就是灌输者,现下这一点也成了可助力可利用的一部分。
“阿卿你什么都做不了。”
陆归泯在用自己推动出的局面来到达另外一个目的,他精心设计话术,话语里避重就轻,只说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部分。
“阿卿只会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来,但,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们,远水解不了近渴。”
若是细究下去暮言卿为什么会喊出宿鬼这个名字的话,到底还是因为当初所在的处境导致的,矛头在宿鬼身上。
暮言卿的行动、需求、哀乐都归由宿鬼掌控,他的一切宿鬼都要过目。
想离开,得求宿鬼,想修炼,得求宿鬼,想为他人说情开罪,还是得去求宿鬼,他就没有不求的……还有很多很多……而潜意识里的依赖就是这样形成的……
软磨硬泡。
温水煮青蛙。
这一点陆归泯当然是明白的,所以他选择抛却源头,掐头去尾的讲述事实。
暮言卿渐渐红了眼眶。
“那么阿卿呢?”
“什么……?”
陆归泯松了手,问道:“阿卿还要继续这样走下去吗?”
情绪上以及心理上遭受了打击,暮言卿的神经紧绷又脆弱,他如今正处于悬崖边缘,陆归泯说的又是不争的事实,轻柔的话语就这样引领着暮言卿往前。
仿佛他在踏错一步就将万劫不复。
“阿卿知道的。”耳畔的声线又低又柔,足以将人溺毙在其中,“我不会责怪,且有求必应。”
恶鬼说话含蓄,想表达的意思却很明显。
既然脚下的歧路太痛太苦,何不止步调头呢?自己为难自己只是在自讨苦吃罢了,何必如此?
而,解脱之道就在他这里,脱离苦海就在这一刻,如此这般才可以避免悲剧。
头头是道的话语下却掩藏着丑陋的目的。
剥削者变成了挽救者。
陆归泯唇角带着淡淡的笑,他朝着暮言卿伸出手,神情是能包容下一切的态度。
暮言卿的思维沉浮纷乱,不知不觉间已被陆归泯给诓住,颤颤巍巍的抬起了手。
陆归泯不加催促,耐心的等待着。
带血的手指轻搭上了那只手掌,陆归泯的笑意渐渐加深,但那手指不着几秒便飞快缩了回去,只在他的掌心留下了三道血痕。
陆归泯笑容一僵,看着退缩的青年,缓缓问道:“阿卿不想及时止损吗?”
暮言卿下意识的反驳道:“不是……不是的……”
“下一回阿卿就会害死他。”陆归泯的目光落至一旁的自己身上,口吻微冷道:“难不成阿卿还要再喊我一次吗?”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就在陆归泯还想诱哄一二时,轻颤带着恐惧的声线传来。
“不对……”
虽然被言语诱骗了,但本能的感觉不会出错,暮言卿如同被蛰了一下,紧盯眼前的人哆嗦着往后退去。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子的。”
陆归泯收了笑容。
一时之工的成效果然维持不了多久,一但阿卿冷静下来思考就会发现问题所在。
阿卿还是太难骗了。
既然这个目的暂时达不到,那就只能暂且先搁置。
陆归泯低低的笑了声,一步步朝着退缩的暮言卿逼去。
“阿卿,你该回来了。”
那张无害如画的面孔欺进,陆归泯挂起了暮言卿见过了无数次的那抹微笑、由上而下附身,手越来越近。
可这看上去很温暖的笑容对于暮言卿而言却是回归的噩梦。
“阿卿啊……”
“啊——!!”
暮言卿尖叫着再度惊醒,慌忙想找地方躲起来,手掌摸空不慎摔下了床榻。
这一声响惊动了陆归泯,自暮言卿昏过去之后他就一直守在榻旁。
见状,陆归泯急忙去扶他,“阿卿你……”
而此时此刻陆归泯的声音竟与宿鬼的声音诡异的重叠在了一起,声声宛若催命!
“不——啊!!”
暮言卿惊恐的又叫了一下,猛得打开陆归泯的手,精神恍惚的几乎是连滚带爬得想要逃开,“不要不要!!!”
“阿卿,”陆归泯面露忧色,抓着他的手劲变大,“你怎么了?”
无法反抗的无力感再度生出,暮言卿受惊过度转眼就吐出口鲜血来,生生被逼昏了过去。
五日之内,一连昏了三回。
暮言卿迷失在了这片迷雾之中。
陆归泯紧抱暮言卿,目光复杂,随后抬手至他额前,一缕血色的拟丝缓缓自暮言卿的眉心抽出,转瞬消失在了指尖。
要是暮言卿能醒着的话定能认出来这拟丝是什么。
——血魇窥心。
是用于侵入他人梦境的另一门禁术。
陆归泯轻叹出声。
此法还是太伤阿卿了。
陆归泯替暮言卿擦干净血迹,好在那些血只溅到了自己身上,暮言卿被放回榻上后他便打算去换身衣裳。
凌若晚已经等了有五日,当下心急如焚的找了来,“他怎么样了?”
陆归泯则避而不答,反问道:“你想问什么?”
“我要见他。”这件事不宜让其他人知晓,因此凌若晚没有解释。
陆归泯挡在了门前。
他心情不佳又没了暮言卿在身边,陆归泯不需要怎么伪装,表情便淡然到了极致。
见此,凌若晚便知自己不说的话是见不到暮言卿的,她也不可能强闯。
斟酌几息后,凌若晚简短的说了一下,同样也是隐去了关键的部分。
陆归泯听了只是问道:“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
陆归泯垂眸,自顾自涂抹着手腕上的血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凌若晚面色微冷,“你什么意思?”
艳血晕开,陆归泯抬眸看她陈诉道:“如若不是,那就不重要。”
“如若是——那更不重要,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坦言,但他并没有,所以不重要。”
一语毕,陆归泯转身入了隔壁房间。
陆归泯并不担心凌若晚会进去,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