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陆缄正在快乐脱靴。
此前一连几天他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是快上早朝了才能眯一会儿,就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今天难得有了困意,紧急公文也都处理妥当,自然得好好儿补个觉。
可没想他刚要躺下,突如其来的绞痛,就直接疼得他双膝一跪,“咔!”
不好!寝殿外,尚未走远的张善听到响声,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当即折返回去。
可比张善更早进入寝殿的是门口值守的两名小侍。
一进去就看见陆缄蜷成一团,阴影之下的双眼红得像要滴血似的。
“陛陛...陛下......”一名小侍吓得当场呆住,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滚出去!”陆缄很想忍住,奈何脏腑被撕咬的痛苦让他整个人在瞬间变得如蚯蚓断身一般,翻来覆去,手脚挛缩,根本忍不了一点。
“来...来......”另一名小侍愣了一会儿,赶紧连滚带爬向外跑去,“来人啊!来人啊!传......”
“嘭!嘭!”
张善两记手刀,狠准利落地劈晕了两个小侍。
接着立马关上殿门,处理现场。
“快!有动静!”附近巡逻的禁军跟着就过来了。
刚要询问,就听陆缄在里面大发雷霆,“还不去传百里茗!”
“是是是,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随后就见张善猫着腰从里面逃似地退了出来......
与此同时,百里策在回去的路上就起了高热。
没过一会儿,衣襟和后背都被汗水浸湿,开始断断续续的胡言乱语。
意识到不对劲,王青衍立马给百里策喂了一粒护心丹,并让蛊卫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等回到府上,百里策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不仅心跳呼吸比平时快了不少,也开始出现手脚抽搐的迹象。
“打冷水、拿冰块”
“煮降热汤”
“快!”
“是”......
王青衍一边把百里策放到床上,一边吩咐,并快速扒了她的外衣鞋袜,让同样被种过朝生的侍女用扇子狂给她扇风散热,用冰毛巾敷在她额头上降温,将酒加在水里,一遍遍的给她擦汗拉伸......等到降热汤煮好端上来,又给她灌了大半碗......
“不行”守着她到喝下去的药该发挥作用的时候,王青衍又试了试百里策额头和后背的温度,还是烫得吓人。
再这么烧下去,脑子该坏了。
于是当即决定换种更直接的方式,“再多拿些冰块、防水布过来。”
“是”
......
王青衍训出来的人,效率之高,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东西备齐了,且不用吩咐,蛊卫婢女们就都自己退到了院外。
毕竟走得慢的话,以后就没有走路这个烦恼了。
王青衍先是把百里策的手脚、膝盖,腰部到大腿上三分之一都用防水布裹好,才将她抱进铺满冰块的浴桶,最后再铺一层冰块,只留脖子和头露在外面。
接着,自己也进到浴桶里,陪着百里策一起泡,全不在意她回来路上的胡言乱语,有一半都是在骂他......
随着时间的流逝,冰块一桶一桶的加,水一桶一桶的换,百里策的情况总是反复,不是降下去没一会儿又热起来了,就是因为冷热交加的不停打摆子。
每当这个时候,王青衍就要抱她出来缓个片刻,也是避免时间太长,冻伤她关节手脚,等感觉又热起来了,就立马再抱她进去......
这样折腾到天亮,又含服了几颗褪热丸,百里策的体温总算降了下来,气息也逐渐平稳。
给她换掉湿透的里衣,又抱她去了干净的房间,王青衍这才出去,了解一下死对头们又做了什么,并安排蛊卫下一步的行动。
等他匆匆忙忙的再回来,见她没再发热,悬着的心方彻底放下。
坐下来揉了揉内眦角上方的穴位,王青衍只觉得这一夜,简直比他这一年都过的还要辛苦。
再看她此刻又乖又软,索性也换了寝衣,抱着她躺一会儿。
以及细细盘算盘算,到目前为止,发生的诸多怪事。
首先,他绝不相信百里策不吵不闹是因为认命,也不认为,她居然是怕他的,而且怕到了这个程度。
但如果她是真的害怕......
一回生二回熟,装的也好,真的也罢,多见几次,也就习惯了。
其次,陆缄他们把人藏了五年,不可能什么都没让她做,她也不可能就这么容易的回到他身边。
但——
“嗯......”
感觉到她抖了一下,嘴里叽里咕噜的又开始说胡话,王青衍抱得更紧了些。
无论什么样的算计,只要她能真真切切在自己身边,他其实都无所谓。
反正迟早都是些要死的人,临死前多折腾几下,杀起来还能更有趣些。
至于什么愧疚不愧疚的......
在听清她念叨的是什么之后,王青衍也只是见怪不怪地勾了勾嘴角。
甚至有点小开心~
这回不错,十句有九句在骂他~
不过还有一句好像不是在骂人......
“啪!”
“嘶......”一把按住百里策突然舞到脸上的手,王青衍一不留神就捱了一巴掌。
“呜呜呜......”然后她还哭了。
撑起半个身子看了看......再三确定,人确实没醒,但哭得也是真伤心。
而且越哭越惨,怎么叫都叫不醒......最后,王青衍只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没有把他们都做成傀儡,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还愧疚?王青衍自己都觉得自己品德高尚,若换了旁人,哪里会这样心软。
可看着安静下来的百里策,他又是愿意心软的。
昨夜有那么一瞬,他确实比任何时候都要惊慌失措。
甚至有一丝后悔,后悔不该那么直接,他应该等她自己去“发现”那些人蛊的。
可他真的是半刻也不想再等了。
他就是迫切的想要知道,想要证明,百里策可以接受他的一切。
温柔又执拗地亲在她额头上,王青衍从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只不过,那些人都不是她的同类而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这是在,让她免受那些异类的蛊惑,“外面的世界太乱,不适合你。”
“只有我,是真心爱你。”
......
陆缄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天家贵子,势微时也吃不过不少苦,尤其被老皇帝赶出皇城,在外流浪的那几年,跟人打架断了骨头,因为没钱,自己学着接骨也不是一回两回。
所以他的左手尺骨都是歪的,只是龙袍宽大,平日里看不出来罢了。
不止他,就连他的娘亲,如今的太后,名门出生的大家闺秀,在那些年也做过好长时间的市井泼妇。
只是后来他年岁渐长,有了人脉财力,又在张善的帮助下,得了些老皇帝的关注,他们母子才不用过那些苦日子。
因而在昨夜之前,他一直都以为将不同的蛊引到体内,任其厮杀,再痛也不过断骨刀砍。
可这一天一夜熬下来,他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有多不成熟。
这还是百里策和他一人承担了一半,又提前将祖蛊分给了他的结果。
如果像他之前计划的那样,直接硬来......陆缄双目紧闭,浑身上下疼得一根头发丝掠过,都要死要活的。
真不敢想象,要是按原定计划,王青衍现在是在放鞭炮庆祝,还是已经把他做成了傀儡,控制他去杀人。
“张公公,一切皆已办妥,想来瞒个两天,应该没什么问题”并不知道陆缄和百里策瞒着其他人改了计划的百里茗,刚回去没一会儿,就又被张善派人叫了回来。
在还没搞清楚陆缄为什么突然就半死不活的情况下,她又是帮着张善演戏,又是找人易容成两个小侍的样子,好不容易才骗过了禁军以及王青衍的耳目。
听了这话,张善稍松了一口气。
诚心诚意的给百里茗行了个拜礼,不禁庆幸陆缄最终选择百里氏是多么明智,“多谢百里家主仗义相助,否则今日就要出大事了。”
“应该的”百里茗拱手致敬,不过她相助,可不是只是为了同盟之谊。
“张公公,现在可以告诉下官,陛下到底怎么了吧?”
“......”张善犹豫了。
百里茗这样说,多少是有些追究的意思在里面的。
但如今陛下成了这个样子,局势又是这个局势,也只能跟百里家主坦白了。
看了看床上的陆缄,宛如被烈日暴晒到脱皮的死鱼一般,张善恭敬的将百里茗请到一边。
“起先,奴才只知道陛下带着沧州来的女医去见了女公子,说什么女公子又黑又瘦,需要好好儿调养......”
床边的声音虽然离他远了一些,但听觉向来敏锐的陆缄还是隐约能听见一些的,加上应用君主的智慧与思考方式连蒙带猜,也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痛苦,认真听了一会儿,他也大致明白了张善说了什么。
啊啊啊啊,住口住口!!
你住口啊!
快别说了啊!
再说下去,别说朕的皇位,朕的性命都快没了!
“......”尽管陆缄很想阻止,然而他始终没能爬起来让张善闭嘴。
而且这一折腾,他的内脏又被剁碎似的疼了起来。
毫不夸张的说,他都能听见身体里嗡嗡地响。
于是乎,他干脆放弃了。
就躺他尊贵大气的龙床上,听着百里茗如何阴阳怪气,口出狂言,以下犯上,不知死活,想诛九族......
又过了一会儿,筋脉里的撕咬愈发猛烈到难以形容,陆缄直接昏死过去。
张善余光里一直在注意陆缄的情况,一见他头偏向一侧,立马老泪纵横地冲了过来,“陛下!”
“陛下,您可别吓老奴啊!”
......
瞧张善都一把年纪了,百里茗也不好真的看着不管,只得过来探了探陆缄的鼻息和脉搏,得出一个结论。
“张公公勿急,陛下只是晕过去了。”
并没有驾崩。
不过还别说,陆缄可真能杠。
这种程度的痛,愣是一声不吭啊~
厉害厉害......撇开个人恩怨不谈,百里茗不禁有点佩服陆缄了。
“......”张善控制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都说张公公铁石心肠,今日见您对陛下如此忠心,看来有些传言还真是信不得。”
张善抹了抹泪,知晓百里茗这是不计较此事了,“皇帝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奴才怎敢不忠。”
“只是陛下早前有言,若有今日,断不可请太医前来,可如今这情况......”张善倒是不怕陆缄降罪,就是怕坏了他们的大计。
百里茗摇摇头,虽然她现在对陆缄还是很有意见,但可以暂时保留。
“百里氏歃血为盟的最大诚意,并不是诺言,而是直接替盟友承担最不利的后果。”
“此招虽险,但家妹既然敢将新蛊之血引入体内,那便是有相当的把握。”
“我们只需等到祖蛊彻底杀掉新蛊,陛下自会安然无恙。”
张善面露难色,“老奴并非不信您的话,也知晓女公子有勇有谋的,只是陛下安危事关天下百姓,若是......”
“若是不成,祖蛊便会自行选择更强的宿主,而家妹的体质又怎能跟陛下比?”
“真到那时候,她体内的那部分祖蛊,必会自然消亡。”
“所以张公公大可放心,无论结局如何,都不会伤及陛下性命。”
不过根据前几次传回来的信息和她的猜测来看,陆缄确实会比百里策疼太多太多了。
张善点点头,总算认可了百里茗的说法,“多谢。”
“客气”百里茗礼貌回应,然后心安理得的去偏殿休息。
百里策这一头,因为是第一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