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尘风跟往常一样去厨房准备晚饭,留他几个徒弟在庭院自习基本功。
门内的规矩虽多,但并不严,大多时间都是自主训练的,可习基本功,可练剑术,也可随意翻看一些书籍,或是弹琴对弈之类的。没有必须要求的情况下,时间都是自由支配的。
主庭房前摆了台石桌,够六个人坐的,一般天晴时,都露天就餐。天色昏黄了下来,朱红降紫的云霞在天边抹开,使半片天多了许些姿彩。
黛薇倚着银杏树,微仰着头看着天空出神。
“看什么呢?”笑一走到她身旁,“该吃饭了。”
身后几米开外,白渐漓帮着师尊端碗筷。
“嗯?”黛薇回过神来。
“我说公主殿下是在想家么?”笑一又将那件黑风衣穿了回来,一手插在兜里,闲散的站着。
“哪有。”黛薇似笑非笑。
“心情不好?”虽说是个问句,从笑一口中出来到像是个陈述句。
“……”黛薇良久才道,“不是。”
笑一不可置否的叹了口气,在衣兜里摸了两把,拿着两颗方形奶糖的手正要抽出来,却没由缘的顿了一下,白渐漓给的……又重新将手插回了口袋,从另一个口袋中抓了一小把从皇室带来的水果糖混着几块巧克力塞在黛薇手里,道:“拿着吧,挺好吃的,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些。”
“不用……也没怎么心情不好。”
“不用什么不用,收着,吃饭去。”说罢,转头朝石桌走去。
桌上已经摆上了简单的两菜一汤。
“怎么还没前两天吃的好。”趁师尊不在,笑一小声低咕了一句。
正低头摆碗筷的白渐漓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道:“有吃的就不错了,上官天庭也没给师尊多少钱。”
“哦。”
“……”白渐漓忍不住了,道,“糖给她了是么……我外袍的袖袋里还有,自己拿。”
笑一就这么盯着白渐漓看了好会儿,在心里琢磨着“他到底怎么知道的?”
但他还是去白渐漓那广袖长袍里摸了两颗糖,当白渐漓面儿吃了一颗,边嚼边道:“你怎么知道的?”
“视力好。”白渐漓又不咸不淡的补了句,“听力也好。”
“我看也不怎么样。”笑一忍不住笑了,从口袋里拿出那两颗糖在白渐漓眼前晃了一下,“你看,没给,一颗没给。”还白骗了两颗。
“殿下……”在白渐漓看到那两颗糖时,有一瞬间神情复杂。
“唉,怎么能给人家这个呢,怕她看不上,给她拿的皇室的。”笑一笑意未减,红唇皓齿的,“再说,这是你送我的,我为什么要给别人。”
“笑一!”叶尘风来了,后面跟着黛薇,“我说过多少遍,吃饭前别吃糖!”
笑一一惊:“我错了师尊!这次我保证不剩饭!”
在众人没注意的暗处,白渐漓的唇角难抑的上扬了扬。
晚饭后的藏书阁里……
“都怪你!”笑一一边抱怨着,一边不停笔的抄写着礼规中的饮食篇,“如果你没问我,我就不会拿糖,也就不会在饭前吃糖,也就不会剩饭!”
“那是一颗糖的事儿吗?殿下。”白渐漓揉着眉心,“是谁在师尊做饭时吃了块奶油面包,两块雪花酥,还有一小壶米酿?”
笑一闷头不说话了,白渐漓说得不错,只是再往前推……还漏算了根棒棒糖。东西同样都是从皇室拿的,放在宿舍储存柜里,想起来就吃点。
笑一笔走如飞,字儿也跟飞的一样,白渐漓作为监督者,站在旁边靠着书架,看着随手拿的一本书。
“写完了?”见笑一搁笔,白渐漓也将书合上。
“嗯。”笑一伸了个懒腰,“ 你先去洗漱吧,等墨干了我就给师尊送去。”
“行。”
等笑一洗漱完已是明月当空了。夜色黑沉,树影婆娑,院里的几盏路灯亮着,映得昏黄。
洗浴的地方是统一的,离宿舍有那么几步远,遥遥望见那银杏树上坐着个人影,心生起疑,将洗漱东西放回宿舍便摄手摄手地走去察查看。
其实是谁他心里已经清楚了,师尊肯定不可能,白渐漓在他回到宿舍时刚熄了灯,必然是那位了……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笑一站在树下抬头看她,“公主殿下什么时候学会爬树了?”
黛薇没回话,跳下树来跟笑一对视了几秒:“刚洗完澡?上次的伤能碰水了?”
“啊?”笑一没反应过来。
“手上。”黛薇提醒。
“……”笑一低头看看手,上次剑滑过的口子已经愈合了,连疤都没留。
“啊,没事,早好了。”
“这么快?才两三天?哪能这么快。”正常那么大一道口子没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这前后加起来有四天没?
“这个嘛……多谢公主殿下关心。”笑一神秘一笑,“是秘密。”
黛薇偏过头去不想理他。
“到是你,都在这儿待好久了吧,今晚的月亮有这么好看么。”笑一看着天空中那一轮明月,被几片薄云遮的隐隐约约,也不是很圆,周边散着零星几颗没有规律的星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半夜装鬼呢。”
“我就是在想……现在天国怎么样了?”黛薇望着远处,不知是在看天上的星和月,还是在看遥远连绵的众山,“渊离和婉云又怎么想。”
笑一舔了下唇,思考了一会,轻声道:“那小渊离是哭了,国际报道上那眼都哭红了,还挺让人心疼的……洛婉云那小姑娘么,应该也差不多吧。”
“嗯……”她艰涩的应了声,眨着眼睛,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他们是我在天国……唯一让我感到安心快乐的人,也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
“……也大概是我能活到现在的希望。”
笑一沉默地听着。
“我恨极了天国皇权,却十分在意他们……他们也同样在意我。”
她声音苦涩,还是没忍住的落了泪,用手背去擦抹着脸颊:“可是现在……抱歉。”
“我越来越不知道存在的意义了……有的时候活着好累,死了却又放心不下,现在到底要不要回去……我都不知道,除了渊离和婉云谁又会待见我。”
“我那个父皇母后都巴不得我死,只有这样皇权才能彻底在他们的后代当中,我不过是他们的绊脚石,眼中钉罢了。”
“讲真的……如果给我选择的机会,我宁愿选普通百姓,平民孤女,什么公主什么圣女不过都是有着神圣名字的禁囚……”
说到这安静了,只剩下了清冷的风声和轻微的哭泣声。
“也对,要是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笑一声音不大,夹混在风中,即使离得很近,也有种说不清冷疏离,“普通人多好啊,但他们大部分人不都向往着皇权,也只有一个好的君主,和身处皇室之深的人,才知道明堂‘皇权’和地府‘黄泉’其实差不了多少。”
“一个至高无上,一个深埋地底。”
这个人说话总是云淡风轻的,站在风中,说着这样的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月光和远处的灯晕过一些光来,照的晦暗不清。
他没由的嗤笑了一声:“在天国好歹有你在意的人,和在意你的人,而我呢,恐怕是什么也没有了。”
“你哥呢?”黛薇问道。
“我哥啊……那是不得已,他们只是想让我活着,并且少添些乱子。”笑一轻叹了口气,“他们不过是要做好他们所在的职责,做着少主该为国家和人民做的一切罢了,说亲情有些不到位,说朋友又太显生疏,还是说监护人更准确一些吧。”
笑一瞟了一眼黛薇的神情,大概是有些不解,又道:“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真的,他们偏袒我护着我管教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弟弟,他们是哥哥,随便换个人是他弟都是一样的,换句话说,如果我不是他们弟弟,早就被追杀了吧。”
“我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感情,唯一的情感还是哥哥给,没什么在意的反倒更轻松一些,就挺自在的。”
“……是么。”黛薇将泪水擦干了。
“是吧。”笑一嘴角上扬了几分,好似带着笑, “其实做人吧已经挺累的了,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反正就是要做好自己,活好当下的嘛。”
“你觉得夜美吗?”黛薇莫名其妙的问道。
“有人喜欢夜,有人害怕黑。”笑一坦然轻松,却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有人喜欢夜的孤独静谧,有人害怕黑暗的死寂,看不到一丝光明,人们常把这两种不同本质的东西混为一谈,想到夜晚就会想到黑暗,如同死一般的绝望,那也许是他们忘了天上的那轮明月和无数颗繁星。”
“你若一定要我回答,我会说‘挺美的’。”笑一接着道,“无论是静谧的美,还是凄惨的美。”
“但……夜,从来不是什么美谈。”
“这就是我的答案。”
风,在断断续续的吹着,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深夜和黑暗,寂静和绝望。
夜,从来不是什么美谈,但万千星河依旧灿烂……
要做好自己,活好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