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一,等会儿有个大型会议要开,你是自己待在宫里,还是跟我和你二哥一起?”雨璟拿着外套问道。
“不了,我一会儿回宫。”笑一回道。
“也行,我们晚会儿回来,饿了想吃啥直接跟夜陌时讲吧,晚上早点休息。”雨璟交代清楚,便招呼身旁的侍从一道走了。
刚回来没多久,他心情不是很好。宫内很冷清,没什么动静。
没过多久,响起一串脚步声,伴随着礼貌斯文的男声:“三少回来了,有什么需要吩咐?”
笑一望向他,只是将身上的外套脱掉,一把塞进了夜陌时怀里:“我回房间了,没什么要紧事不要敲门,也不要烦我……我哥要是问起的话,就说我吃过饭了,在房休息了。”
没等夜陌时反应,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夜陌时愣在门外,抬手扶了一下眼镜,看着怀里的衣服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小三少自从将他雇来之后就很少与他直接接触,无非就是让他帮忙处理点文件政务,定时发个工资,既没有以上对下的威严命令,也没有朋友之间的关系。在皇宫待久了,倒也能摸出一些他的小习惯,但对于他这个直接从属关系的上司,他还是更熟悉三少的那两个哥哥。
看着紧闭的房门,他也只能猜个大概,应该是不高兴了吧?至于为什么……他大概也是没机会知道的。
只是将外套挂回衣架,去忙别的了。
笑一坐在床边,窗帘没拉,窗户是半开着的,阳光透射进来,勉强增加了点温度,时时掠过一阵冷风,已经带着初冬的味道了。
他看着窗外,将衬衫挤了两颗扣子,这才使他透过气来。
修长洁白的手半缩在袖里,无意的摆弄着摘去扣饰的袖口,衣服的布料被捏的很皱,就像他走不出的心结。
铂金和白钻都很值钱,他留下的,用来抵早餐、客栈、那套马面服以及去集市玩的钱是完全够的。
应该不相欠了吧……
那人情怎么办?那些不能用金钱和物质衡量的东西怎么办?
要怎么还啊……
想累了,他直接仰躺在床上,一条小臂遮在眼睛上。
自己的床很大,很松软,床单被褥用的都是皇家级别的,布料用的是最好的,可他又为什么会对竹舍里那张竹榻恋恋不忘?这是他自己都解释不了的。
他不愿再去想。
闭上了眼。
浮现于脑海的却又是童年时期一幕幕黑暗的过往。
【看,他就是个怪人,神经病!】
【别理那个人,没听说过血魔么……】
【病秧子!不行就一边儿站着去,碍事啊!】
【……】
这是同龄人的嘲弄。
【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吗……】
【为什么要骗我?】
【还给我……那是我的药。】
【别碰我!走啊!】
【哥,我不想上学了。】
【……】
那是自己无助的声音。
【不要!凭什么!我又没做错!】
【为什么骗我!都骗我!】
【求求你们,放过我……】
是自己他心底崩溃的呐喊。
他是世家子弟,皇宫里受千娇百宠于一身的小皇子,他要什么有什么,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配置。可外界对他的冷嘲讥讽,造成了他对世人世事的冷漠,闭塞了内心。
【——我们不是朋友吗?
——谁要跟病秧子做朋友了?!我可不想染病……
——就是啊,还是血魔呢!伤着我们了怎么办?】
【——可,可之前……
——之前是之前,我们不知道啊。
——现在怎么又……
——现在我们知道了,自然要避开,谁保准呢。】
【…………】
再后来,笑一在旁人眼里就是一个蛮横骄惯,冷漠无情的纨绔小少爷,冷眼观尘世,万事不入心。
可一个患有重度抑郁的人,又怎么本就是无情的呢?
也怪不得他冷面无情啊,那颗在缓缓跳动的心脏,在黑暗中惊不起一点波浪。
他整个人就像白雪和薄冰一样,冰冷易碎。以至于别人给他点好处,给他点温暖,他就像化成了水的冰雪,无所适从。
他受够了,睁开眼,空洞的眼神看着床帐顶。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心烦。
过了许久,他抹了把脸,掌心带了些水渍。
洗浴,更衣,又坐回床边,看着掌心里的几颗雪白的药片有些走神。
明明就快可以停药了啊。
喉结滚动,药片顺着凉水咽入肚中。
收了收被子,缩作一团,如鸦羽般黑密的睫毛垂落,在药效下陷入了沉睡。
他隐约看到远处一片白色模糊的光影,正看向他,在微笑。
“白渐漓……”笑一轻声呢喃着。
明明很模糊,他却心知一定是他。
那个白狐书生的轮廓逐渐清晰,他眉眼柔和,举止文雅,琥珀色的瞳仁里藏着笑意,朝他伸出的掌心里卧着一颗糖,老式油纸包着的。
笑一不由得朝他走近,接过了糖。
“不尝尝吗?”白渐漓笑着问。
跟之前不一样,这一次他没有太多戒备。
红唇启,糖块整个入了口。
“好吃吗?”那狐狸仍在笑,但笑容逐渐使人发麻。
笑一下意识后退,却被那人一把拽住手臂:“跑什么呀?”
边道大得出奇,他挣脱不开。
将他拉近的同时,笑一瞟见他另一只手伸向自己后背,握着一把尖刀。
面前的狐狸面目开时扭曲,笑容也越发诡异。
随即后背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是尖刀没入了他的脊背。
面前的人逐渐陌生,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耳边的声音变得嘈杂,脑子开始发慌,再后来那人化作黑雾一般,只朝他涌来,将他包裹并吞噬。
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他喘着粗气,从床上猛的惊醒,打量着四周,确认只是一场梦后,在捂着胸口缓了口气。
还好是梦。
只是一个梦而已。
但他也是真的怕,怕他那个整天对他笑脸相迎的朋友会成为在背后捅他一刀的人。
捂在胸前的手开始无意识的抠挖自己胸前的皮肤,洁白如霜的肌肤快布上了一道道血痕,还有星星点点的几个指甲印。
他失了神似的下了床,结果一个不留神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杯子。
玻璃渣和凉水混着糊了一地。
笑一站在边上愣了很久,终是卷起衣袖蹲下身子收拾起残局。
看着一片片透亮尖锐的玻璃片,那双黯淡的眼眸中闪起一丝隐密的血光。
他伸手捡起一片,照着左手的小臂内则就是一道。
不是很深,但很长,从肘关节到手腕。
深红的血液顺着划痕渗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流过洁白的手臂。
那人始终阴沉冷着脸却浮现出一丝兴奋的笑意。不过瘾似的又划了一道。
红色越来越多。
他坐在房间的角落,靠着墙,一手握着玻璃片,另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垂着,任由红色的血液在胳膊上流着,滴在地板上。
鲜血一滴一滴落下,在光滑的地板上绽开朵朵红花。
那人一声不吭的看着,没有情绪化的反应,也没有处理的想法,只是一声不吭的看着。
就只是看着。
血无正尽般的流着,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扎眼,又如红艳的花瓣般堆积在地上,越积越多……
而他只是在欣赏。
渐渐地,他的唇没了血色,头也低垂了下去,屋里的黑暗将他笼罩吞噬。
无止的黑夜缠绕着他,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窒息。
这一夜,他沉溺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