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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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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尚书的请求朕允了。”盛誉素来清朗的嗓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一丝阴鸷,“朕待要将苏家人流放至广虚府,诸卿可有异议?”

广虚府?

梁方方心里一动,暗中瞥了一眼前头的林韧。

广虚府那等瘴气横生、民不聊生的地方,除了那里穷困潦倒的少数原住民因无法离开而代代挣扎求生,剩下的都是大盛建朝后这数百年间流放过去的犯人,算起来偌大的地方百姓加起来都不足千人。

那里是连最恶贯满盈的盗匪都不愿意路过的地方,新帝竟要将苏家人流放到那里?

是因为宣家姑娘说的那句话,彻底惹怒了上头这位了吗?

他暗自思量着,自古被流放至广虚府的人不是在半途就经受不住路途辛苦失了性命,就是奄奄一息到了广虚府却遭瘴气入体暴毙而亡。

宣家姑娘自幼娇生惯养,还怀着孩子,即便路上再怎么有人照应活着生下孩子,到了广虚府怕也是十死一生。

帝王果真无情,放在心上的姑娘不愿遂了他的心意,便要送她去死。

梁方方瞧着林太傅的背影,心底叹息,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可怜。想着,他心里那一瞬便有些软,太傅暗中坑害自己的事,不如就这么算了罢?

这厢刑部尚书在兀自思量暗中唏嘘,满殿的寂静中,林太傅率先跪下,“陛下圣明。”附议了新帝将流放之地定为广虚府的事。

林韧这一跪,他身后便跟着跪了一片。

余下仍在站着的文臣武官乃是少数,面面相觑片刻,也跟着跪了下去,口呼“陛下圣明”。

罢了。

纵是他们觉着流放至那等民不聊生之地不妥,但左右苏、宣、林家这三家皆与他们无甚干系,这么多人都应了,何必当这个出头鸟。

最重要的是,先于他们跪下的可都是这三家一系的朝臣,这些人都不急,他们又急什么?

再者。

有人又想起了昨日吵闹不休的朝会,看着队伍里原属于工部尚书但此时空着的位置,他们此时仍心有戚戚。

工部尚书年逾古稀,昨日那一晕一摔,虽然及时被身边的侍郎搀扶起来没有摔到头,但老人家又是累饿交加,又是情绪起伏,昨夜已有消息传出工部尚书府怕是要办白事了。

纵是心里已经思绪万千,众臣垂着头,恭敬地迎合着帝王,个个面上不露声色。

盛誉将底下情状看得分明,心里憋闷,捏紧了手中的玉扳指。

昨日傍晚林太傅建议苏家人的流放之地由朝臣商议,但他将了他一军,自己便将地点定好了。

原以为在这老狐狸手中扳回一城,能展帝王之威,却不想他居然应承得这般快。难不成,流放之地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他们已有应对之策?

心底有郁气上涌,盛誉沉默了好一会儿。

跪着的朝臣们迟迟不闻帝王叫起之声,便知此时帝王心情不佳,一时殿里落针可闻。

侍立在侧的宫女和太监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个不慎,给自己招来祸端。

即便是服侍盛誉多年的吴太监,经历过昨日之事,此时也不敢托大——毕竟他在皇帝心里,怕是和普通的宫女太监也没什么分别。

盛誉冷冷地盯着林太傅,良久,才缓缓吐出浊气,“众卿平身。”

等朝臣皆站好,他慢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吴太监高声将皇帝的话复述一遍。

左右两列朝臣互相看了一眼,太府寺卿便出列跪下,“陛下,臣有要事请奏。”

……

宣兆稳稳站在队列之中,面上一派沉静,其实早已心不在焉,太府寺卿说了什么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他还是第一次,在早朝上出神。

他想的还是方才之事。

果真是流放至广虚府。

没人知道,从新帝口中听到这个地名,他心里紧绷的一口气霎时便散了,心底微松。

被苏琯璋猜中了。

昨夜他要走前苏琯璋叫住他,说未必是流放三千里。新帝定是想让他们死在外面,很有可能会让他们去更南的地方,譬如瘴气横行的广虚府。

不过没关系,只要离开京城,等到宣槿妤生了,苏家人尤其苏琯璋的顾忌便小了很多。

“流放之地定在哪里都行,只要在十月,孩子满了九个月之后,我们一行人走到前边商定过的几个县便好。”苏琯璋说。

都说怀胎十月,槿妤身子若是满了九个月,便不宜再上路,须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待产。且孩子不是没有提前出生的可能,他们还需早做准备。

广虚府在淮招县更南边的地方,按他们脚程推算,等到了十月要停下来的时候,他们恰好在淮招县。

十月、十一月虽从四季划分上归于冬季,但从淮招县的气候来看,其实算是夏末。

而且那时淮招县也不似北边南地的夏季般,要么酷热难耐,要么暑湿难捱,反而清润温凉,这样的天气正合适槿妤生产、坐月子。

宣兆正想着,上首之人叫了他,“宣尚书,今日,你便带令嫒归家罢!”

出神时被点名,他身子本能地一僵,很快放松下来,听完新帝的话,便恭敬行礼,“谢陛下恩典!”

散朝之后,宣兆仍需当值不能归家,他便差了人给林清婉递信,让她去将女儿接回家中。同时他去找了长子宣文威,“你先告个假,陪你娘去刑部接妹妹回家,小心些别让她磕碰到了。”

宣文威知道妹妹有了身孕,郑重点头,“父亲放心,我会将妹妹好好带回家的。”

刑部死牢。

通道中滚轮声又起,宣槿妤朝那头看去,便见常在那里守着他们的狱卒推着小车走来,将火把一一换下。

这是今日第三次换火把了。

现下当是未时了,时间过得好慢。

宣槿妤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彤姐儿给她编的故事。

自昨日苏琯璋透露出不要她腹中孩子的意思,她便和他决裂了,不和他说话,不许他碰他。就连偶尔视线不小心碰上,她也会很快转开。

窄小的仅有他们二人的牢房里,两颗心却似是咫尺天涯。

昨夜,宣槿妤睡的床,盖着软被,而苏琯璋则是在围帘外头的干草上草草歇下,仅脱了外袍用以遮身。

三月的天已经很暖和了,苏琯璋又是个不畏冷的,当是冻不着。但她依旧心烦气躁,背对着帘子,翻来覆去,久久未能入眠。

她想狠下心,却发觉自己仍在心软。想着幼时到庄子上陪伴夫子,她常对自己说的话“先爱上的人注定要伤得更重”,她便越发唾弃自己。

宣槿妤,你可真是没出息透了。她睁着眼,轻轻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泪水沾湿了枕巾。

天明时她仍未睡够,只强打精神起身洗漱用了膳。白日时间漫长,在这方寸之地,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苏琯璋往日里还会有寥寥数语,今日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宣槿妤越发烦闷。

苏老夫人、许玉娘、许萱娘和苏玉彤所在的牢房是和他们距离最近的,也是最方便说话的。

看出夫妻二人之间犹如冰封的关系,三个大人带着乖巧伶俐的彤姐儿,和她坐了一上午。

宣槿妤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但老夫人、婆母和大嫂嫂说的不是孕中的注意事项,就是孕中趣事,总算让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进去了。

至于苏琯璋,整个上午都很识趣地当一个透明人,不来烦她,却总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温水或温热的帕子。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真想不管不顾地将这个男人臭骂一顿,最好找人打他一顿。总好过让她现下心里不上不下的,一口气总也理不顺。

“也到了午睡的时辰了。”

苏老夫人知道昨夜宣槿妤睡得不好,有心让她去休息,便将彤姐儿揽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你的故事下回再讲给小婶婶听好不好?小婶婶腹中还有弟弟或妹妹,她很累了,让她去睡,嗯?”

彤姐儿乖乖地点了头,还对宣槿妤说道:“小婶婶,我等你睡醒了再和你说故事噢!”

宣槿妤面对她,脸色不禁放柔,“好,小婶婶等着彤姐儿再说故事。”

“拉钩。”她伸手到对面牢房,勾起了小孩子的右手尾指。

彤姐儿被逗得“哈哈”笑着,扑在曾祖母怀里蹭了又蹭。

正这时,宣槿妤还未起身,狱卒领着林清婉和宣文威来了。

“槿妤。”

“妹妹。”

宣槿妤慢慢站起来,“娘,大哥哥。”

林清婉、宣文威简单和苏家人见过礼,林清婉看着隔日相见却憔悴了许多的女婿苏琯璋道:“陛下答应让槿妤归家养胎,待坐稳胎了再随你们上路。”

“槿妤,娘接你回家。”昨夜宣兆回府歇下时和她说了牢中女儿女婿决裂的事,她忍着不再去看苏琯璋,只柔声叫着女儿。

苏琯璋是为女儿考虑不错,但他罔顾女儿心思惹她伤心,她便也有了迁怒的心思。

总归无论女儿如何选择,她是无条件支持的,即便她知道女儿选的是一条十分辛苦且危险的道路。

狱卒打开了牢门,让宣槿妤走了出去。

铁链、铁索和铁栅栏之间互相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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