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而又喧嚣的新年过后，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成璘觉得十分不对。

自己常常陷入极大的悲伤情绪，而生活却没有发生任何值得悲伤的引子。

日子一天天平平常常地从身边溜走，但她还是难以抑制心中那莫名其妙想要发疯的冲动。

她的心里像是住着塞壬，不断迷惑自己的理智，让自己的心始终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痛苦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她觉得快要无法抵挡。

白天焦躁异常，夜晚失眠悲伤。明明属于夜晚的时间不多，但黑夜比白昼缓慢得多。

时间不是恒量，某一分钟与另一分钟的长度并不相同。她开始无法集中注意力在课堂上、书本上。

她不知道这股力量来自何处，探寻不得，她快要发疯。

赵楠最先发现她的异常。

她去9班送资料，成璘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不同。一样的笑容，一样的作风，一样的安静……但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晚饭时间，她去找成璘散步。

临近夏天傍晚的风总是最舒爽，没有夏天的炎热，也没有初春的清凉。一切都刚刚好，刚刚好的温度，刚刚好的晚霞天空。

“你最近怎么了？”赵楠问出这句，她凭着跟她在一起的感受断定成璘一定有事发生。

“没怎么啊。”成璘微笑着回应。

“成璘，你不对劲，或许，你可以跟我讲。”握着成璘的手紧了紧，她紧紧抱住她的胳膊。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而后像退潮的海水，收起温柔，露出深深的疲惫。

她知道瞒不过赵楠，从前世便是这样。

“我……”她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诉说，“我也不清楚……但我每天都十分痛苦，郁郁寡欢。周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无聊而毫无意义……我感觉自己，快要发疯。”

“可能学习压力增大吧，快要高三了。”赵楠冷静推测。

“或许吧，我……好痛苦……”成璘的脸扭曲成一团，“我每天都感到莫名的悲伤，来势汹涌巨大，我都不知道它们来自何方？它们不断冲击我的理智，仅剩的理智不断告诫我，不要发疯！”

“我当然知道不能发疯。现在是对发疯包容度最低的时间段。我不能发疯，也不许发疯。我不断压抑自己，”成璘看向赵楠，越说越激动，“发疯需要时间，恢复冷静同样需要，但我不能浪费时间！”

她不能感受到成璘的痛苦，但她同样存在痛苦。她紧紧握住成璘有些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面前这个快要失控的巨兽。

“赵楠，你说，活着的意义，到底在哪？”她的语气又重新恢复冷静。

赵楠惊恐地转向成璘，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即使再痛苦她也从来没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成璘竟然想要放弃生命。

“活着，在于寻找，你只有活着，才能知道意义在哪。”

“是吗？”

“成璘，我们都要活着，”赵楠双手捧住她的脑袋，坚定的眼睛直盯她充满疲惫悲伤的眼睛，“我们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未来的希望。马上就要结束了，就还有一年而已，忍一忍，马上就要看到曙光！”

成璘毫无感情地点点头，挣脱开她的手。

她眼睛里的火苗仍在快速熄灭，不久便会只剩下一缕余烟。

她的身体出于本能开始自救。她开始每天寻找乐趣，寻找意义所在。

赵楠一有时间便去找她，比之前的刘静还要积极。她们的感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郁。她会带她找寻花开，找寻春天的尾巴，找寻那一个个富有生命力的所在……

成璘觉得内心的乌云确实开始消散，她安慰自己，只是学习压力。她的陪伴确实带她熬过学期。她们迎来假期。

那年的暑假特别炎热，热浪具象地在视野中扭动，无处不在，无处躲藏。擦不完的汗，做不完的试卷。

成璘有空便会去店里帮忙，像之前的假期那样。她也会用店里唯一的电脑登上账号，跟刘静聊聊。她好久没见她，她有些想她。

但刘静三句话不离常理，成璘感到说不出的无可奈何。任凭刘静说的天花乱坠，她还是不相信常理会是个好人。她嘱咐着刘静，像之前每一次见面的结尾。

假期之后，她们都升入高三。整个高三一起搬到校园的北面。那里有一整个还算宏伟的教学楼，离食堂跟宿舍都近，极大地节约花在路上的时间。

那里还有高三专用的操场，与其他年级分离，不管高一高二多么嘈杂地跑操或是举行其他体育活动，都不会影响高三年级。

而且高三上放学用离他们最近的学校东门，高一高二用学校南门。学校已经尽可能地保证了高三学习环境的安静。

学校所有的资源优先向高三年级倾斜。从整个学校来看，从中间一分为二。高三跟其他年级分离，孤零零地坐落在整个校园的北边，其余年级都集中在校园的南边。

教学楼呈“回”字，中间镂空，一共六层。每层南、北各五个教室，西面是厕所跟副楼梯，东面是主楼梯跟只有教师才能使用的电梯。

除了第一层是学校博览，用于介绍学校的历史跟明星校友。第二层是41、42两个艺术班之外。其余楼层按照班级名由下到上依次递减。也就是说，整个文理实验班的10个班，都在最高的六层。学校给出的解释是：好学生不仅要学习好，也要加强锻炼，身体好。多么无语的解释。

赵楠跟成璘终于在一个楼层，而且相隔不远，中间只隔着一个班级。

一切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波澜。除了成璘每天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来压抑的内心与情绪，她没跟任何人提及。

每天不是上课，就是做题。

她们就这样伴随夏天，熬过冬天，迎来新的15年的春天。

一切平淡，一切都被控制得很好。

成璘也时常感慨，感慨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

“一直这样就很好。”

可生活往往会率先打破平静。

“成璘，有人找。”

“谁啊？”

“不认识，一个男的。”

“男的？”成璘有些疑惑，放下笔走出教室。

这个身影许久不见，变得高高壮壮，与之前有很大不同。

“成璘，我联系不上刘静！”徐磊一把拉住成璘的胳膊，语气满是紧张。

“怎么会？”成璘看着他不像开玩笑的表情，心情也跟着紧张，“她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一脸惊讶。

这次换成她一脸好奇惊讶。

“她怀孕了，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他压低声音，眼睛瞟着周围。

“怀孕了？！”成璘皱眉，她大受冲击，脑海里暂时安静的海浪席卷的更加汹涌，“怎么回事！”

徐磊挠挠头，语气有些焦急，“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我们班同学说的，这件事现在都传遍了…”稍作停顿，满怀希望地看向她，“现在重要的是联系到她。你跟她关系那么好，你应该可以联系……”

上课预备铃打断了他的声音。

成璘满脑子都是震惊，掺杂着恼怒。她感到一阵寒冷，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知道了，我会联系她，有消息跟你说。”

“同学们，很快我们就会高考，而后我们就会毕业…”

成璘心绪烦躁，一直压抑的处于微妙平衡的内心被刘静搅得天翻地覆，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发下去的这样纸，要好好保存。这是要封存档案的。非常重要，会跟你们一辈子。你们只需要填写自评那一栏，其余的不用管…”

成璘握紧拳头，不住发抖。她十分恼怒，痛骂自己。恼怒于让刘静怀孕的王八蛋，痛骂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你们先在草稿纸上打个草稿，认真的，一笔一划的书写，最好不要涂改，每个人只有一张，没有多余的…”

她不知道现在刘静怎么样了，她该多么害怕无助，而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她突然想到初中毕业给她的承诺，这一刻，成璘只觉自己是一个会说漂亮话的混蛋而已。

“…如果丢了，后果自负，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讲台底下传来稀稀拉拉的声音。

“好，现在我们上课。”

得知消息的那天，成璘寝食难安。她借着去店里帮忙，登上了自己的账号。那从寒假开始，就一直被闲置的账号。

从按下确定的那一刻，右下角就不停闪烁。

一行行消息迅速出现，不等看清飞速向上，消失在眼前。

……

“成璘，他真的对我很好，我们今天……”

……

“成璘，好像出问题了……”

……

“成璘，我该怎么办……”

……

“成璘，我怀孕了。”

直到最后一条，时间定格在五天前。

她双眼通红，难以置信地直直地盯着屏幕。目光下垂，她艰难地咽了口水，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屏住呼吸。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键盘，而后麻木地抬头盯着屏幕，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心脏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就快把心脏挤爆。

成璘妈无意向这边一瞥，被自己孩子的反应吓到，她从来没见过成璘如此苍白的脸色。担忧地向这边走来。

余光中看到母亲向自己走来，她短暂恢复意识，颤抖而慌乱地把账号退出。

成璘妈只看到桌面画面，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自己，刚才一定不只是桌面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