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夹峙间,一条羊肠小道联通两界。
外面是战火纷飞的人间炼狱,里面是躲避纷扰的世外桃源。
白衣少女牵着一批枣红色的小马,在其中艰难地行进着。
北风凄厉,甬道间狂风大作,将她一身纱袍吹得飒飒作响,透骨的寒凉正掠夺着全身的温度。
又是一个转弯,眼前景色终于开朗,远处青山连绵不断,起伏的浓绿大地上农舍星点地散布,团云低俯着穿过山谷,惊起一片鸥雁。
江浸月终于从阴冷的高山影子中走出,花的馨香先一步扑面而来,带来一股暖融融的生气。
终于到了……
自从百年前仙盟向魔族宣战,战火便蔓延向九州各地,到处民不聊生,血染天际,魔光蔽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好的天气了。
三年前,徐州一战人族大败,江浸月被掳至魔都庇邪(ye二声),困囚于地下宫,直到镜花门掌门亲自带人绕至魔界后方突袭,大军冲破层层壁垒直指首都,她才于混乱中逃脱。
只是那一战还是败了,掌门身陨,连带三百一十七名人修精兵被屠,一个也没留下,但他们成功毁坏了魔族至宝——混元宝芝,成功延缓了魔军进攻的步伐。
现在想来,那三百一十八人,或许本就没做能回来的打算。
惨烈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江浸月闭上眼睛不忍回想。
当人的五感被掩盖其一,其他的感官便会格外强烈。
清风吹拂着草地,簌簌声中几道粗心的脚步声尤其突兀。
“谁!?”
锵地一声,腰间佩剑拔出,雪白的剑光应在美人脸上,肃杀之气四起。
三个身着麻衣的小孩顿时停住了脚步。
一个缩进了草丛里,一个跌了一脚向后滚了三滚,还有一个拿着手中的狗尾巴草,直愣愣地看着她,鼻孔里悬着的鼻涕就快掉入嘴中。
竟然是三个孩子。
江浸月有些尴尬,马上把剑收回了剑鞘中,她把声音压得温柔,试探着伸出一只手以作安抚:
“呃,你们别害怕。”
“哇啊啊啊啊!!”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几个孩子立马反应过来似的,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嘴里不住嚷嚷:
“哇!白华(hua四声)的新娘子好凶!!!!”
“好帅的剑!我也想要!”
“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流着鼻涕的孩子跑在最后,嘴里含糊地喊着,一边跑一边好奇地看着她。
等他们跑远,堵在江浸月喉中的气骤然一松,叹了出来。
这几个孩子倒是提醒了她的目的。
眼前的景色仍茫茫,她的心却骤然一紧,再也品味不出其中美好。
仙魔大战以仙盟失败告终,二十四仙门一个接一个地鸣起了沦陷的丧钟。
持续百年的大战,竟在三年间局势飞速变化,除魔不成,反倒打开了魔族进攻中原的突破口,引得妖魔肆虐。
现在,人间百姓民不聊生,她却逃到这里,苟延残喘。
还记得镜花门被突破的前一天,师尊召见她,祭祖大殿内,两侧金人塑像怒目圆睁,中间数百位长老的牌位漆面斑驳。
殿中早已没有了银甲仙袍的侍卫,昏黄的烛光填不满空荡荡的黑暗。
“仙盟失败已成定局。”
苍老的声音回荡殿内,空余悲凉。
“师尊,我们还有希望… …”
江浸月试图出言安慰,话到嘴边却是勉强。
“不必再说了。”
荒月道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系带松开,里面宝物的光辉映得室内华光大盛。
“师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遂命历任掌门保管一物,师姐临行前,将它交给了我,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师尊!不可!”
“拿着。”
师尊的命令不容抗拒。
江浸月颤抖着手接过,她没去看那袋里究竟是何物,系带系紧,敛去满室光芒,小小的锦带轻飘飘的,她却觉得分外沉重。
“九州之中,有一凤巢山庄,大战之前,魔族曾立誓绝不入侵此处,虽然他们惯不讲信用,但如今,若世间仍存一方安隅,也只有那里。”
“作为庇护你的代价,我已应许你和白华的婚事,这也是庄主的要求… …委屈你了。”
那时,师尊看向她的眼神实在复杂而难以琢磨。
一枚沉甸甸的玉牌被放在手中。
江浸月看着那通透洁白的玉,神色愈加冷淡。
什么色中恶魔,对自己的师侄都下的去手。
这个白华,按理说是她的师叔,在师门中排行第三。
只听说过他为人性顽劣,酷爱游山玩水,又有些风流,惹得最大的一桩桃花债都闹到镜花门门口了。
那时候江浸月还没出生。
所以,这二人的婚约,即便师尊说是庄主的意思,她也忍不住往这个小师叔的身上怀疑。
听说他后来是被罚,才进凤巢山庄的。
少说也得一百二三岁了,比自己大上一百多岁。
不会是他憋不住想找姑娘,才非要和她成亲的吧?
这也不怪江浸月瞎想,自从入门起,第一个让她名声远扬的不是实力,而是外貌,堪比西子的秀丽面容和与之风格相反的丰满身材给她惹来不少麻烦。
上到老头,下到少男,都有过想占便宜的。
她向来厌恶脑袋长到屁股上的人。
但愿这位师叔对她没有异心,否则,即便是到此避祸,她也不怕惹事,非得把他胯.下那根砍了才能舒心。
这么想着,脑袋突然一痛。
一颗松果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江浸月把那玉佩放下,震惊地抬头仰望。
什么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了她身旁的山上。
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响于耳旁,扬起的白翅遮住那人的面目一瞬。
只见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倚在那峭壁上,褐色的马靴踏着一块凸翘的岩石,整个身子倚在了陡峭的山体上。
他身着白色衣袍,衣摆与袖口处皆绣着浅金色的游鳞纹样,随风翻卷时宛如游龙,高马尾被一根白色发带随意系着,头上顶着一个颇为潦草的花环。
“你叫江浸月?”
见她把视线移过来,少年翻身跃下,空中那飞扬的白鹰竟也盘旋着落在他臂膀。
江浸月不明所以,她点了点头,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越界,又礼貌性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少年并没在意她的小动作,他从怀里掏出个哨子,哨声直冲天际,那只鹰听到后,便振翅起飞,盘旋着离去了。
“让它先去报个信。”
他摘下头顶花环,扣在目瞪口呆的江浸月头上,青草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鲜花配美人,走吧,我是被派来接应你的。”
少年的笑容比日光还晃眼,江浸月跟在后头,倒是忘了要报那一松果之仇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一连几天的赶路,让她疲惫不已,连少年的脚步都不大跟得上,故而后知后觉才想起这码事。
“噢,我啊。”
少年脚步不停,混不顾她路途疲惫,甚至越走越快。
“我叫白子英。”
白…子英?
江浸月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姓,也不顾那匹枣红色小马,扔下马绳,几步上前拽住了少年的胳膊。
白子英被拽了一个趔趄,却难得的没有挣脱那只钳住他胳膊的手
“你姓白?”
“对啊。”
他咧着嘴笑,好像知道自己的牙又白又齐,笑容又亲又切,任是谁都不会舍得伸手“打”他这样一个笑脸人。
“你和白华什么关系?”
江浸月已经顾不得体面——当然,她以前也不是很在乎这些。
她口中言语中愈发急切,若是在旁人看来恐怕会有些咄咄逼人。
在这样迫切的追问下,白子英收敛了些,面容似笑非笑,一双瞳仁极黑的眼睛此时亮晶晶的,饶有趣味地低头靠她近了些:
“他是我老爹,母、亲。”
他离她极近,呼吸打在她脸上,眼睛里连那光滑的脸蛋上的浅浅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浸月怔住了,完全没察觉到他冒犯的举动。
那声音轻轻地扫过耳际,最后两个字却十足戏谑地重重咬住。
仿若有一声惊雷自耳边炸开,震得她眼眶酸酸的。
“你多大了?”
江浸月拽住他衣领,咬牙切齿地问,气势十足,声音却囔囔的。
白子英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神色一滞,她想要解释,舌头却因为她的动作打了结,堵住所有解释的话语。
暴怒中的女子仿佛什么都忘了。
靠得太近了。
剧烈起伏的胸口就快碰上他的。
她怒意不减,却是毫不设防地向他贴近。
捉弄人的心思霎时没了,白子英感觉有火在脸上烧,心中莫名的有些恼。
被一把推开时,江浸月心中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程度。
白华不仅有儿子,还都快和她一样大了!
无耻老贼!竟敢这么侮辱她!
想她曾是天之骄女,如今竟沦落到给别人做继母来苟且偷生的地步。
从前那些被人嘲讽的回忆如海水涨潮般复苏。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定然是和某某长老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然能走上这样的高位?”
“也不知道谁这么有艳福。”
“你想要艳福?那好办,给兄弟点灵石,下次安排你和她打擂台,保不齐她就半夜去钻你被窝了,嘿嘿嘿。”
“哪里来的野鸡,我们小队不欢迎你。”
“就算她现在干净,以后也会脏的,长得好看就少不了人觊觎,躲得过一时,她能躲得过一世吗?”
江浸月脱力地坐在地上。
曾经,她会把那些人打到服,会用成绩碾压他们。
可现在,她真的要去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