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霓虹闪烁的街头刚刚落入安静。李冉推开X-club的后门,才发现夜里下了雨,柏油路上的水坑反着潮湿的光亮。
“我去,下雨了啊。”赵平几人随后出来,“还好这会儿停了,我都没带伞。”
“我也是,天气预报没说要下雨啊。”丁晨辉把肩上的贝斯往上提了提,宝贝得很,转头看李冉,“冉哥,咋不走?”
李冉低着头翻手机,发现演出这会儿李子恒居然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还发了十几条微信。平时这小子都不怎么联系他,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
“哦,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走。”李冉一行一行扫过屏幕上的字,眉头渐渐皱起。
“行,那我们走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
李冉转身朝东边走去,随即拨通了李子恒的电话。
“你在哪儿?”
对面的人明显犹豫了下,“......在家。”
听着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李冉咬了咬牙,“给我说实话。”
“网吧。”
“你又跟人打架,你现在不仅打架还学会欺负弱小了是吧?”
“没有,我真没有,我那是——”李子恒歪头夹着手机,一面打着CS,“诶我,草!”他摔鼠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死了!”
李冉忍着脾气,“你没有你把人家助听器弄坏了?”
李子恒这才放下游戏,好好和李冉解释,“我是那种人吗哥?我是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撞着那人了!”
“然后呢?”
“踩烂了呗。”李子恒说,“但那时候我哪儿有功夫管什么助不助听器的,那人拉着我不让走,我着急啊,后面快追上来了,哥你不知道,这帮狗东西,今天他妈找了五六个人堵我,不跑就是死啊,然后,然后......”他越说越没底气,“然后我就拽着那人一起跑了,等停下来我才发现踩坏的是助听器。”
“......”李冉听得太阳穴直跳。
“我留了他联系方式,说尽快赔给他。”李子恒哀求道,“哥你一定得救我啊,三千多块呢!这话我跟爸说他肯定要杀了我!”
听到价格,李冉更是一阵火气上涌。
“哥,求——”
“知道了。”
没等李子恒说完,他挂掉了电话。
“三千多块,真当我是提款机呢。”
握着手机对着屏幕上的名字狠了狠心,可没几秒,李冉还是泄了气。
李子恒还在上高中,靠他自己肯定是还不了这么多钱,但让他跟李军实话实说,怕是会被打个半死。
无奈之下,他敲了几个字给李子恒发过去:钱我帮你想办法,期末再考倒数小心我揍你。”
晴朗夜空又淅淅沥沥落下来几滴雨,李冉收起手机,加快了回家的步子。
老旧的居民区早就进入梦乡了,李冉平时经常上晚班,已经养成了连上楼都要放轻脚步的习惯。旧小区隔音差,容易吵醒邻居。
掏出钥匙拧进门锁,李冉尽量把动作放慢,不想影响室友睡觉。刚打开一个门缝,屋里的光却透了过来。
“怎么不关灯?”他小声疑惑,“没睡吗?”
推开门,李冉又愣了。
屋子里乱成一团,像刚遭遇了一场入室洗劫。只反应了一秒,李冉便慌忙进屋,“小张?小张你在吗?你还好吗?”
可卫生间没有人,厨房没有人,卧室也没有人。倒是衣柜是敞开的,空了整整一半。
李冉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家被贼洗劫了,是他被室友洗劫了。
“靠......”李冉踢了门框一脚。
最关键的是,这个月的房租这人还没交给他。
天刚蒙蒙亮,李冉便顶着一头鸡窝坐起来,拨通了房东阿姨的电话。他知道薛梅喜欢一早上就去跳广场舞,这会儿打电话正好。
“小李啊,我早就说过你这样转租不靠谱吧。”薛梅听完后数落他,“但是你说涨价之后你自己交房租困难,我看你也不容易就同意了,唉......下个月的房租让你晚点交是没问题啦,毕竟你也租了这么久了,但是你再找合租室友可要擦亮眼睛啊,这次没丢什么东西吧?”
“嗯......”李冉抿嘴应下,“没。”
实际上,昨晚他收拾完房间又检查过,床头柜里少了三百块钱。
薛梅又叹口气,“行了,晚点我过去看看吧。真是的啊,房子没被人弄坏就谢天谢地了。”
“那个,薛姨。”李冉又开口,“你那边有什么人最近要租房子吗?我这儿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您认识人多,方便的话,帮我在朋友圈什么的发发招租的广告呗,价格我可以再让一点,一个月...一个月500就好。”
薛梅是“梧桐里”这片儿有名的包租婆,钥匙串在一起都能连成一环,李冉想着她肯定有路子比自己更快找到租客。
见薛梅没动静,他又立刻说,“小雪不是喜欢吉他吗,过几天有时间我去教教她。”
薛梅松了口,“好吧,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谢谢薛姨。”李冉嘴甜,“薛姨你最好了。”
挂了电话,李冉一下瘫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算起账来。
“房租1500,助听器3000,被偷了300块,银行卡里还有...2800,工资3500,去参加比赛的费用还得存500,那下个月......”
李冉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下个月好像只有吃土了。
要去找老妈借钱吗?
李冉纠结一阵,坐起身,打开招聘软件看临时驻唱的工作。
算了,还是忍忍吧。
下午两点多,日头正盛,李冉一手捧着他没插电的电吉他,一手拿着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这一版谱子他改了好多遍,还是觉得不满意。
太热了,李冉心思已经不在写谱上,他草草划了个日期做记录,2012的2尾巴都飘起来,便立刻放下笔起身去开电风扇。
换了件纯白无袖背心,刚从卧室出来,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哪个钥匙来着……”
听出来是薛梅,李冉直接走过去开了门。
“薛姨。”
“哎呀小李,还好你在家。”中年女人的笑堆起细纹,烫的卷发衬得脸型更圆,“早上不是说让我帮你找租户吗,我给你找来了。”
李冉抬眼看向薛梅身后的男生,哦了一声,侧身让他们进来,“这么快,真是麻烦薛姨了。”
“没那么麻烦啦。”薛梅介绍道,“他是小雪的数学家教老师,我就记得他上周跟我提过一句要租房的事,刚好下午他要给小雪补课,我就顺路带他来看看。”
薛梅转头和那男生讲话,音调特意抬高了一些,“小江老师,你看看这屋子哈。”
男生点了点头。
李冉上前一步给他指过去,“床在那边,是用客厅隔的,睡觉的时候帘子挡一下就好。卫生间在左手边,厨房就是一进门的地方。我平时很安静的,你不用担心……”
但那男生像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似的,自顾自地在屋子里四处看。
李冉正觉疑惑,薛梅将他拽了过来。
“这小伙子是聋的,你不大声跟他说话他听不见的。”
李冉意外地啊了一声,视线不自觉地又飘过去。
那人穿得干净利落,白色衬衫牛仔裤,身板挺拔,留了一头长发过耳,完全看不出来和普通人有什么两样。压低的鸭舌帽沿下,模糊了眼睛的轮廓,只见刀削般的骨骼和薄薄的一双唇。
“这里可以。”不久,男生转回身,对他们道,“什么时候可以住进来?”
“呃。”李冉愣了下,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随后用出平时在台上唱摇滚的功力,高声道,“随时都可以!”
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对方是否能听清,李冉认真地观察起帽沿下的神情。也许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对方竟然笑了下。
“我听见了。”
男生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江渐满。”
“哦哦……”李冉稍有尴尬,他是不是喊太大声了?
他上前一步同江渐满握手,“你好,李冉。”
他又从桌上拿过手机,“那个,咱们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见江渐满一时没反应,他以为江渐满又没听见他说话。
正要重复时,他看着江渐满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翻盖手机,“我没有微信,留电话号码吧。”
“啊……也行。”李冉挠挠头。
他大概能明白江渐满为什么会租他500一个月的客厅隔间了。
互报完手机号,李冉主动道,“李冉,冉冉升起的冉。”
方便对方给他备注。
“你呢?”他又问。
江渐满抬手向他要手机,“我来吧。”
“行。”
薛梅抬起手腕看时间,已经接近两点半了,忍不住催促他们,“行啦,剩下的你们自己商量吧,小江老师,咱们该去上课了。”
临走前,她又提醒李冉,“小李,下个月房租最多给你延一周哦。”
“哦,好。谢谢薛姨。”
李冉坐回风扇旁,点开手机通讯录,看到“江渐满”三个字,一时有点想笑。
他低头打字编辑短信:你要搬家的时候提前和我说就好。
江渐满回得很快:好。
怪简洁的。
李冉重新拿起吉他,又想起江渐满的名字,忍不住嘀咕了句,“是不是五行缺水啊?”
隔天,江渐满发来短信问李冉晚上七点能不能搬过来,但不巧那会儿李冉正在排练,看到消息的时候他人已经在X-club了,钥匙在他身上。
李冉琢磨了下,回复道:靠河街26号,X-club。我在上班,你来找我拿钥匙吧。
江渐满:好。
晚上七点多正是X-club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李冉提前和门口的保安打了招呼,让一会儿有人来找他直接放进来就好。
不确定江渐满到底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江渐满能不能找到他,李冉每隔几分钟就看看有没有新短信进来。因为江渐满没微信,他都不能发个定位过去。
化妆师边给他描眉,见他一脸心急,边揶揄道,“哟,小冉,你这是谈女朋友了?”
“啊?”李冉茫然抬眼,“没有,我等朋友。”
“好了没!该上了!”前场派人来催他们。
“马上马上!”短发女人这才放下手机,从沙发上站起,喊人过来,“小刘,快快快,把衣服分给大家!”
陈爽负责后台统筹,却不怎么专业,每晚上台演出前都是一片兵荒马乱。但因为她是老板的小姨子,没人敢对她有怨言。
李冉怀里被塞了一套白闪闪的衣服,但他也来不及看清到底是什么衣服,就被陈爽推进了换衣间。
“爽姐,我这衣服有点大啊,是不是和赵平的拿错了?”隔壁传来丁晨辉的声音。
“哎呀哪儿那么多事,你们凑合一下吧,换也来不及了。”
李冉胡乱把衣服套上,才察觉胸口一片凉意。再低头一看,这上衣的V领低到了一定程度。
“换好了没有啊,要上台了!”陈爽催命似的。
也没办法了,李冉硬着头皮走出去,把吉他背到肩上,能挡一点是一点。
“哎我,冉哥今天穿这么性感。”赵平一看到他,满嘴跑火车,“不得迷倒一片女观众啊。”
“去去去,你也不赖。”
“还闲聊!快走!”陈爽将三个人推出休息室,李冉都没来得及再看一眼手机,也不知道江渐满到没到。
乐队一出,场子就更热了,巨大的音乐声和鼎沸的人声交杂在一起,于江渐满来说却是难耐的嗡鸣。
他侧耳摘掉助听器放进裤兜里,世界又清净许多。
找到李冉比他想象中容易,准确来说,是十分容易。交错的灯光打在台上,喷射出的烟雾被映出淡粉色,衬得李冉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让他想看不见都难。
周围的人群躁动欢呼,但江渐满却格格不入,安静伫立在那儿,也就是因为这样,李冉也看到了台下的江渐满。
一曲结束,中场休息。李冉小跑着下台,穿过涌动的人,终于挤到江渐满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