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蕴藏着诸多犯罪,无知是贪婪最好的工具。
杨阿姨的丈夫是一名货车司机,十年前,在跑了一次三天长途卸完货后,到一个中转站接下一批货的途中疲劳驾驶出了事故,货车翻下了山,被救出时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
因事故原因是疲劳驾驶,保险公司赔偿有限。对于杨阿姨来说,不幸中的万幸是,事故没有波及到其他车辆和人员。
那一年周立山十二岁,刚上初一。
失去了家庭的经济支柱,日子变得艰难起来。做了十多年家庭主妇的杨阿姨不得不出来找工作,陆陆续续换了很多份工作以后,最终来到了乔宇家。
恰逢当时乔宇家的住家保姆要回家帮忙带刚出生的孙辈提出了离职,杨阿姨凭借一手好厨艺合了乔宇母亲的心意。
入职后,杨阿姨立刻给周立山办了住校,并且从来没有主动地让周立山来过乔家。杨阿姨做事的有分寸,打消了乔宇父亲对她家庭情况的顾虑。
家庭的巨变加上母亲长期不在身边,缺少关爱的周立山从一个懂事听话的小孩长成了一个敏感冲动的少年。中考没有考上普通高中,勉强混完了一个职高。
随后初入社会,眼高手低又狂妄自大,自以为聪明无比,却轻松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周立山也是幸运的。仅仅一个月,当老杨从边境线上把周立山解救回来时,周立山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好在四肢仍健全、精神还正常。
周立山刚失踪的那段时间,杨阿姨几乎每天都背着人以泪洗面,乔宇家也在尽其所能地找人打探消息,但当打听人可能在哪儿后就明白没办法再做什么了,只能等着官方的消息。
乔宇母亲要给杨阿姨放假,杨阿姨多年来第一次提出了要求,请求让她做事,不要让她闲下来。
周立山回来后,乔宇母亲再次提出给杨阿姨放假,但杨阿姨直接提出了辞职。
乔宇母亲再三挽留,然而杨阿姨态度很坚决。
杨阿姨离职后,乔宇帮她在古镇上开了这家小餐馆。
此后,杨阿姨便很少再联系他们家。乔宇父母领了这份心意,只有最初乔宇负责跟进古镇投资项目进度时,偶尔到餐馆看望。
……
当苏逸和乔宇离开餐馆时,已经是晚上9点。尽管大部分商店仍灯火通明,但古镇街上的热闹还是接近了尾声。
苏逸和乔宇沿着河边踱步,三三两两的游客偶尔与他们擦肩而过,河岸两旁装饰的小灯带照得河水波光粼粼。
苏逸和乔宇轻声聊着刚才的事。
“所以老杨受伤是因为杨阿姨儿子的事情吗?”苏逸问道。
乔宇点头,又摇头:“也不全是。说起来,周立山也算幸运的,老杨他们很早之前就掌握了这个团伙的动向,所以我们才能那么快得到周立山的消息。这次的行动本身也在计划之内。周立山是被救回来的人里去那儿的时间最短的,所以也是身体和心理状况最好的。老杨受伤……”
乔宇抿了抿嘴,继续说道:“老杨受伤是因为其中一个腿脚不便的,而且那个人心理出了问题,对老杨他们不信任,造成了一些不利因素,才导致老杨中弹。”
“中弹的位置就是那么寸。后来就没有办法到一线,老杨不愿意坐办公室,索性办了病退。”
乔宇转头见苏逸一脸哀痛的表情,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老杨心里很伤心?”
苏逸惊讶:“他没有吗?”
乔宇沉默了一下,回道:“刚开始是有的,但老杨其实很看得开。”说到这儿,乔宇顿了下,又笑了起来:“可能也是有别的事情占据他的心神吧。”
“他女儿两年前给他带回来了一个外孙女儿。”
“啊?”苏逸惊呆。
“家里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乔宇作为这一突发事件的亲历者,当天他正在老杨家里。老杨的女儿抱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婴儿出现时,老杨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一句“爸爸,这是你外孙女儿”惊在当场。
乔宇当时很快告辞。后来听说原本处于晋升关键期的老杨前妻直接向曲阴银行总行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和老杨一起去了一趟英国。
“从英国回来后老杨就像什么都看开了似的。”乔宇怅然道。
乔宇脚步没停,往前走了几步,感觉身旁没有动静,回头一瞧,苏逸正倚着栏杆头枕着手臂望着河水发呆。
乔宇快步上前,轻拍苏逸背部,微低头,问道:“怎么了?还是很不舒服吗?”
苏逸侧过头,仍枕在手臂上,静静地看着他。
河边的景观灯在水面的波纹映衬下微微闪烁,映在了苏逸仍带有一丝酒后迷茫的瞳孔中。
乔宇的心神恍惚了一瞬,但很快,他放下轻抚苏逸后背的手,直起身,状若自然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不再看她,转身盯着河水。
苏逸看清楚了乔宇的每一个动作,也看清楚了他刚才的眼神。
酸楚涌上鼻尖,苏逸将头埋进双臂,极尽克制地深呼吸。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
“回去休息吧。”乔宇的声音很轻柔,但带着一股悲凉。
“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声音细若蚊吟。
乔宇转身便走,步子迈得很大,苏逸很快跟不上,距离渐渐拉开。
苏逸停下,看着他的背影,颓然喊道:“宇哥。”
乔宇脚步顿住,回过头来,看着距离自己五米远的苏逸,抿了抿唇,道:“对不起。”停在原地等着苏逸跟上。
沉默一直盘桓在回民宿的路上,苏逸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刚与他重逢的那段时间,抬头看向天空,没有星星,月亮也很暗淡。
走进民宿,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站起来朝乔宇招了招手:“乔先生。”
乔宇和苏逸走过去,老板娘从柜台里拿出了一只大纸袋,双手递给乔宇:“刚才有人送来的。”
是某男士奢侈品牌的袋子,里面放着包装好的盒子。
乔宇单手接过,点头致谢:“谢谢。”
“不客气。”
民宿大厅的电视机里滚动播放着新闻,主持人充满喜悦的播报声配合着各种喜气洋洋的红色画面使整个空间都萦绕着喜庆的氛围,但这种气氛似乎没有到达苏逸和乔宇的周围。
两人沉默地上楼,到了苏逸房间门口,乔宇才对她说了自河边回来后的第一句话:“早点休息。”
苏逸摩挲着房卡,没有立刻开门,但乔宇已经往自己的房间走了。
苏逸刷卡进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苏逸卸去了浑身的力气,瘫倒在地。
房卡掉在地上,房间一片漆黑。
断了好些天的药,苏逸知道自己的情绪又开始不对了,但生理和心理的反应她都无法控制,泪水从眼里不停地掉落,心脏酸胀着疯狂跳动,手指变得有些僵硬。
苏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挪到了浴室,打开了淋雨喷头,冷水兜头而下,痛苦缓解不少。苏逸双手撑住墙,双腿依然是软的。热水随之而来,温暖逐渐包裹住她的身体。
苏逸缓缓地坐在了地上,身上的衣服被水浸湿,变得很重。当她费力地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脱掉后,她伸手将淋浴的调节器拨到了冷水一边。
寒冷,对于此刻的苏逸来说,是药。
绿色的应急通道指示牌灯光从未关闭的浴室门透了进来,水流敲打在身体上和地面上的“哗哗”声衬托得房间格外寂静。
直到冷水带来的外部刺激产生了足够的生理反应,伴随着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苏逸的情绪此刻已经冷静到了极点,冷静到要发疯。
关掉淋浴开关,苏逸跨过地上凌乱湿透的衣物,扯过毛巾架上的短浴巾包裹住头发,又扯过一条长浴巾包裹住身体,一切显得那么地从容不迫。
苏逸走出浴室,捡起地上的房卡插入电槽内,房间瞬间明亮。
苏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嘴里吐的白雾熏得眼热。
吹风机的风力不够,热度被调到最高,但苏逸拨弄头发的手仿佛感受不到热度,闭上眼,机械般地将头发吹至半干。
苏逸从行李箱中翻出毛衣和阔腿裤穿上,没有穿外套,打开房门,赤着脚踏进走廊,朝房间同一侧的第三个房门走去。乔宇的房间和她的房间只隔了两个客房,这是她刚才在门外停住时眼角余光注意到的。苏逸觉得自己很卑劣,但她不在乎。
乔宇刚洗完澡换上品牌送来的贴身衣物,敲门声响起。
“谁啊?”乔宇拎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边穿边朝门边走。
“宇哥。”声音有些颤抖,但很坚定。
乔宇正要将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往下压,听到苏逸的声音,停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