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图书馆人满为患，澹陌趁着清净去了趟学院楼。

不远处的桌面上摆放着一沓新的素描作业，是他导师专业课上的大一新生们交上来的。

澹陌交换回来刚好没课也不用考试，临时当了雕塑素描基础这门课的助教，负责帮老师收改期末作业。

那些都是他半天改完的，等过两天再录入成绩后就可以发给导师了。

此时澹陌正在雕新的黏土半身像，脑海里的模样在竹刀下逐渐浮现为现实，但不知道是否是时间久了的缘故，记忆里的画面也有些不大清晰。

也可能是因为当时只是粗略看了一眼。

当然，澹陌注意到的也不只是景灏的身材，还有些别的。

评价是很傲人。

落下最后一刀，澹陌细看了一下，觉得比之前有所进步，但是还是有些地方不太满意。

肩膀是不是应该更宽一点？

腰似乎更精瘦有力一些。

手边还放着一块未经雕琢的大理石，澹陌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开始动手雕刻。

大理石雕不比黏土，需要的周期更长，要下的功夫更多，而且黏土多了少了方便修改，但石材只可减，不可增。

澹陌觉得，景灏的肌肉应该比现在他雕出来的状态更饱满。

尤其是运动导致血液泵入肌肉纤维里的时候。

一旁的手机响起，是许星星发的微信。

许星星：[陌宝你在哪儿，我想来找你QwQ]

澹陌：[近现代美术史背完了？]

许星星：[图书馆全是穿拖鞋来的直男的臭脚丫子味儿，熏的我要昏了，感觉进入大脑的知识都是馊的]

澹陌：[工作室，门没锁]

许星星：[来啦，陌宝你要监督我复习哦，不准心软www]

◇

教学楼里，法学院的大一新生们正进行着刑法总论的期末考。

一众冥思苦想，试图通过坐得歪七扭八，从脑海里挤出两条能用上的法条的学生之中，有一个在监考老师眼里过分醒目的身影。

景灏坐得笔直，垂着眼睛在答卷上流利地写下一行又一行字。

他已经做到了最后一道大题，讲的是一个重婚罪的男人在妻子死去后，和新妻一起弃养原配生的孩子，以及犯下种种其他恶行的案例，要求是从刑法和道德的角度进行分析。

题目难度不大，只是需要灵活结合材料。

景灏很快完成了作答，抬头看了一眼教室前方挂着的钟表，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

他打算再检查一下选择题。

目光收回的时候，景灏发现教室的黑板没擦干净，应该是考试周前其他的课程留下的。

写了什么信息，景灏只看了零碎。

但有一串最近对他来说很敏感的文字。

「DanM050505」

一个是050505，是澹陌的生日。

而这整一串，是澹陌新的微信号。

不受控制地抬起头，景灏将黑板上写着的那行字又看了一遍。

「雕塑基础素描课期末大作业要求：寻找合适的模特……多角度素描……光影…景深……作业于下周末前交给助教澹陌：DanM050505]

模特，澹陌，期末DDL……

景灏的思绪渐渐难以平静下来，他这几天想找澹陌，但一直没有机会，而且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加上期末考试排得很满，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找人好好聊一聊，就耽搁了一会儿。

但现在他蓦地生出一种紧迫感。

会不会就在他犹豫的这几天，又有男生找上了澹陌？

他记得前两天江高说，澹陌现在没有合作的模特，所以这几天很多人去找澹陌，而且，也有不少其他的学生在讨论，澹陌的下一个“受害者”是谁。

景灏一时间越想越有些着急，甚至忘记了一件事：澹陌是交换回来的。

没有期末考试，也没有作业。

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澹陌。

“老师，我交卷。”

◇

图书馆离艺术学院楼不远，很快许星星就探头探脑地推开了门。

见工作室里只有澹陌一个，没有想象当中存在的模特，许星星还有些失望。

“还以为有腹肌帅哥呢……”

“陌宝，你的新模特有着落了吗？”许星星找了个位置坐下。

澹陌：“你的考试必过了吗？”

“好好好。”许星星举手投降。

只不过，许星星打开课本没多久，就又开始刷手机了。

澹陌注意到，许星星打开的网页里似乎写了清大什么的关键词。

“看什么呢？”

“帅哥腹肌。”许星星嘿嘿一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有人在校园集市里搞了个各院帅哥腹肌比赛，哧溜……陌宝一起看啊？”

“卢卡·西诺莱利的男性肌肉画的很好，但你记住他在奥维多大教堂的壁画里画了什么吗，许星星同学。”

许星星沉默地放下手机，起身出门。

澹陌：[去哪儿？]

许星星：[你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伤害「倒地」]

许星星：[需要一杯全糖奶茶才能调理好]

澹陌引用了许星星来之前说让自己监督他复习不要心软的消息。

澹陌：[对了]

澹陌：[网址发我下]

许星星眯眼。

但是刚刚被澹陌连环暴击的他不敢再说些有的没的，双手奉上了网址。

澹陌点开校园集市，迎面而来的就是关于自己的hot贴，是之前许星星给他拍的一组照片。

许星星闲暇时间会捣鼓摄影，除了拍自然风光，人文建筑，最喜欢拍的就是澹陌。

澹陌从不发朋友圈，许星星就把图片po在自己的朋友圈里。

然后这些图片，第二天就会被舔颜的学生们转到校园集市上。

澹陌还是第一次看这个校园集市。

说是集市，其实就是古早的论坛，里面各种闲聊八卦，帅哥美女，搭子交友，什么都有。

澹陌当然不是因为好奇自己才来看的。

他点开右上角的关键词搜索，输入了景灏的名字。

在一众讨论他和景灏前两天的事情的贴子里，澹陌找到了唯一一张有景灏腹肌的图片——一张游泳比赛的摄影作品。

游泳馆里管控十分严格，为了保护学生的隐私一向禁止拍摄。

而这张照片，是景灏在入学后唯一一场公开的比赛里，由当时官方的校园记者拍摄记录下来，发在了学校公众号上。

经过公众号的画质压缩，画质已经不是很清晰，但并不影响那精致的躯体上十分鲜明的肌肉线条。

澹陌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按了一下。

并非人类的体温。

也没有真实的触感。

将图片保存下来，澹陌打开了教室的投影仪，将照片直接投在了荧幕上，放大到只剩半身像的大小。

动作停顿了片刻，澹陌又将图片缩小了一些，让屏幕的下缘线对齐在膝盖以上。

拉上教室两侧的窗帘，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投影的成像也愈发清晰。

澹陌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在照片的每一寸周旋，逡巡，目光所及之处，将每一块肌肉和美术教科书上的标准人体一一对应。

赏心悦目。

照片里的景灏像是刚完成比赛，用毛巾擦脸上的水珠，中短长度的黑发被毛巾搓得略显凌乱，反而多了几分张牙舞爪的狠劲儿，两条修长的腿放松微曲，略倾向一侧站着。

澹陌不由得想到了从米开朗基罗手里焕发出生命的，那尊被称为最完美男人的大卫像。

本已因为心情不佳而导致有些枯竭的灵感，又一次重新萌芽起来。

澹陌起身，走到了垂落的投影布前，随着距离的拉进，那被他刻意放大的照片更加清晰起来。

他伸手，轻轻地抚上了投影布。

和手机屏幕的触感不同，投影布略微有些发热，但澹陌知道，实际的触感，只会更加滚烫。

他微微仰起脸，静静看着景灏的脸。

和小时候，也不一样了。

但却和他想象当中景灏长大时的样子，非常相似。

那样的家庭出身，那样的教养方式，澹陌在这分别的八年里非常清楚，当年那个还有一些婴儿肥，被他掐了脸后会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珠看着自己的小男孩儿，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外表身材还是基础的。

但内心天生的温和，对待所有事情都很严肃认真，甚至有些随他那位退伍老将爷爷一板一眼的性子，才是澹陌最为关注的。

如他所想，也如他所愿。

景灏的确长成了澹陌心中的样子。

这样，他就能按照原本的计划，一步一步地施行下去了。

教室门被敲响，澹陌在思绪中，并未多想，只以为是许星星买完奶茶回来了。

“门没锁。”

等他意识到不对，想起许星星来他这儿从没有敲门的习惯的时候，人已经开门进来了。

“澹陌…哥，我来是想……”景灏一路想好的说辞，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全部凌乱，简化成了最直接，也最没有其他退路的说辞，“…应聘…模，特……”

因为年岁流转而略有变化，显得深邃且更狭长的深沉黑瞳，在此刻因为看到了过度意外的一幕而微微睁圆，从而再度染上了八年前那个稚气孩童被掐了脸蛋后面露惊讶时的影子。

像一只被吓到了的小狗……不，现在应该说是大型犬了。

澹陌依旧保持着一只手按在投影幕布上的姿势，半张脸在投影仪的冷光线内显得愈发清冽，连睫毛都像染上了淡淡的白霜，而半张脸藏于荧幕旁的黑暗里，为他人不可见。

在转身看向景灏的时候，压在屏幕上的指尖顺势轻轻往下滑了一节。

以致于原本就只堪堪按在腰侧人鱼线上的指腹，自然而然地滑向了其他的地方。

这个动作任凭谁来解释，都可以说成是有心，也可以说是无意。

看着景灏彻底睁大了的眼睛，澹陌映着光影的眼底，神色毫无变化。

而藏在黑暗里的下半张脸，却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