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开学了。

外公外婆说要送她去学校，被她拒绝了。

“不用专门送我，我都那么大了，去那儿不会丢。”

这些年为了她，外公外婆都很辛苦，菲林不想再让两个老人家特意替她去赶路。

年纪大了之后，出一趟远门都是很费心力的事情。

外公外婆普通话不好，出了省做什么都不方便。

送她去了学校，回头如果单独回来，语言不通，遇到啥事儿怎么办。

菲林还不放心他们两人呢。

可菲林才刚刚满十八岁，想着打小在眼皮底下看大的孩子，如今要出那么远的门，要出省去读书，两个老人根本不放心。

就在菲林想着怎么安抚两人时，却很意外地听到她妈说。

“宁宁，我跟老黄商量了一下，你开学我们开车送你。刚好也让程程看看，好大学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不送你，以后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去好大学转转了。”

陆外婆一听这话既是开心，却又有些不满意。

送宁宁去学校，本就是当妈该做的事儿，怎么还非要扯上一句是为了让程程看看好大学。

这话容易让人听着心里不舒坦。

好在菲林根本不是那种在小细节上多计较的人，她只知道，如果妈妈和黄叔叔一起送她，外公外婆会放心，便点头道。

“好的妈妈。”

见她一口应下，陆曼也开心起来，心里放松了一些。

她刚才提议时，也挺怕被拒绝的。

毕竟这个事儿，还是儿子在饭桌上撺掇起来，先说服了老黄，然后和她提前商量好了才有的。

虽然不知道姐弟俩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变好起来的，这俩孩子毕竟都是自己生的，陆曼对这一点，当然是乐见其成。

也是宁宁争气，自小成绩好，不用人操心，如今考上名牌大学，说出去都响当当，这才让丈夫也多了几丝愿意往来的意思。

想到大女儿，陆曼心里当然是有愧疚的，可她无力做些什么，也就只能在如今这些小事上面，不影响家庭和睦的情况下弥补一下了。

“我看看你行李箱买了吗？用什么东西装？”

陆曼走进卧室，下意识关心了一下女儿。

往常儿子无论是去春游秋游，还是参加夏令营，收拾东西都是陆曼来的。

养孩子费心思，那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黄锦程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好好放，都是走哪儿丢哪儿，衣服裤子什么的扔一地，脏的干净的堆在一起，只要陆曼两天不去帮忙收拾，就乱成猪窝，没地儿下脚了。

如今她关心起菲林，才发现女儿早就将东西收拾好了。

其实姐弟俩也就差了三四岁，但菲林太懂事了，懂事到都不像个孩子。

以至于陆曼想要以母亲的身份，去关心一下对方做点什么事，才发现就连在收拾行李这种小事上，菲林都已经全部弄好了。

好不容易能去释放一下的母爱，没地方放，陆曼愣在那，看着老旧的行李箱，憋出来一句。

“这箱子太旧了，带出去不好看，我去给你买个新的，小姑娘家家得用颜色鲜艳一点的。”

陆曼扭头出去挑箱子了，现在在网上买也来不及了，后天就要出发，快递不一定能到。

菲林站在卧室，没有吭声。

老实说，有时候她很不习惯。

因为这些年的成长经历，已经让她习惯在家庭角色中，当一个隐形人。

——不给别人增加负担的隐形人。

妈妈虽然是妈妈，却不一定总是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妈妈是别人的妈妈。

她学会了怎么照顾自己，怎么不去自怨自艾，怎么尽可能将关注点放在能控制的事情上——譬如好好学习。

除此以外，别的事情她几乎不去多想。

她的日记里，几乎只去记好的事情。

一开始只是出于担忧，害怕自己写在日记本上的心里话，如果里面有不好的，以后无意间被人看到，会对她不利。

后来就慢慢养成了习惯，总是将好的事情和开心的事情记下来，慢慢她似乎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正向思维，几乎记不起来任何负面的事情了。

如今再回头去翻看她的日记本，从小学到现在，已经有十几本了，上面只有幸运的好事儿。

仿佛她的人生，也在她有意识的调整下，变得闪闪发光，只剩下明亮的部分。

如今高考结束，她可以开始人生新的篇章了。

却发现，记忆里原本固定在某个位置的一些人，开始因为她的“好成绩”，而做出改变。

譬如妈妈和黄叔叔，又譬如她同母异父的弟弟黄锦程。

过去他们很少在菲林的记忆中，占据什么内容，哪怕逢年过节，大家也都是各过各的。

她和外公外婆是一家，而妈妈和黄叔叔他们是一家。

大家泾渭分明，就像是血缘关系已经淡了的远房亲戚一样，很少有什么往来。

菲林知道这种尴尬的情况，是因为她的存在。

就好像她是一个多余的，会令人联想起不愉快往事的错误，所以少看到她为好。

她其实都已经习惯了自己被当作边缘的，隐形的，不被人注意的杂草。只要有一点营养，她就努力的生长。

如今骤然被大家的目光注意到，仿佛她也成了黄叔叔家的一份子。

这个转变太突兀了，菲林心里是不接受的。

已经习惯了独行的人，就好像曾经深深的把根茎扎入到土壤当中，被风吹雨淋过，也无人撑过伞。

但她依靠自己的能力，把根茎扎得很深，能够顽强的长成一棵树苗，可以去眺望远方了。

现在上空却忽然又撑过来一把伞，告诉她可以帮她遮挡一下。

如此突兀的转变，上下几乎没有衔接。

菲林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她并不需要伞再来遮挡他的视线了，因为她自己的树冠，就能替她很好的遮风挡雨。

可心里的这些想法，菲林一句都没有说出来过，因为外婆和外公。

妈妈既是她的母亲，又是外公外婆的女儿。

于两个老人来说，能够看到子孙满堂，小辈之间其乐融融，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愿望。

所以当陆曼从街上买了粉色的行李箱送过来时，菲林扯开笑容，对她道。

“谢谢妈妈，我很喜欢。”

得到了女儿的道谢，陆曼松了口气，但又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

因为她给儿子买东西时，黄锦程从来都不会跟她说一句谢谢。

真正的亲人之间，这么朝夕相处的母子母女，是不会如此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