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明亮了起来,有一瞬间,姜凝觉得回到了过去。黑暗没有降临的时候,空气的温度和味道,以及那种再也接触不到的平凡,忽然在这一刻,随着水果的甜蜜清香传来。
而此刻太过明亮,她们眼睛睁不开。
里面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行走在外面会感觉被世界抛弃,人类像是住在地底的动物,睁眼就是黑暗和黑暗,除了黑暗就是血的颜色。偶尔会怀疑是不是天空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人类其实是暂时被打入了地狱。
如果外面是地狱,也许天堂就会是这个样子。
透明的长长的通道,像是过去水族馆里水下通道,透过玻璃可以清楚看到基地的其它部分。
管道的外面还是管道,孩子们贴在玻璃上惊奇地看着其它管道里行走的人,通往什么方向的都有。而往脚下看则是深不见底的绿色海洋,不知名植物的藤蔓向上攀爬着;抬头向上看,是另一片宽广的世界,宽广得没有边界,它的中心的是一团亮着的光球。
姜凝感觉自己被基地捕获,再出去就会是一个崭新的生命。
何礼看着头顶的光源久久移不开眼神,那温柔地散发光热的球体,不过分明亮不过分灼热,她忍不住开口,“那个发光的是什么?”
“秘密。”姚义脚步没停。
“真小气。”
姚义简短的回答没有解决她的疑问,反而使何礼愈发好奇。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姚义已经走到管道的尽头,她的身后是水纹一样的门。
“跨过这道门,你们的誓言正式生效,基地的秘密就是你们的秘密,基地的未来就是你们的未来,你们将与我们共同存在。”她低头看向几个孩子,“你们也一样,决定加入的话就主动跨过这道门。我在门后等你们。”
她微笑着看向姜凝,“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到了这一刻孩子们反而是最果断的,她们跟着姚义走进去,语气中带着好奇和期盼:“姐姐,真的有桃子可以吃吗?”
水样的波纹划过,她们的身影不见。
姜凝看向愣在原地的何礼,“不进去吗?”
何礼背过身,扶着透明的墙壁,“我有点恐高,你先进去吧。”
她很不对劲,姜凝知道但不想多管,何礼的事情和她无关。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更多,而在基地里要达成这一点,就要遵守这里的运行规则。
现在,踏入这道门是她该做的。
门上的水纹流动,姜凝感觉有温柔的手轻轻抚慰她疲惫的身躯,然后被轻轻推入门内的世界。
姚义不在,孩子们也不在。
教室一般大的房间,空荡荡的,只有绿色藤蔓四处攀爬,绿色占据了整个视野。
面前是一个身穿白袍的女人,她脸颊瘦削,眼窝深陷。和何礼一样是光头,圆润饱满的头反射天花板之外的光。
她的身后是各种藤蔓交织形成的门。
“对不起,实在是抱歉,孩子。”女人带着愧疚和悲悯的声音响起,她看向姜凝的眼神热切,让姜凝难以招架。
这道声音实在是熟悉,再加上身穿白袍,姜凝一下就联想到之前姚义口中的那个人,她不确定地问:“你就是祭司?”
她在抱歉什么呢?
“是的,孩子。”
绿色藤蔓交织,粗壮的枝条和叶子结成一张长椅,随着祭司坐下的动作,环绕在她周围。
“过来,坐下吧。”
她拍拍旁边的空位,“累了吗?休息一下吧。”
她的声音好像带有魔力,姜凝坐下后感觉到一阵困意,脑袋逐渐变沉,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破败的高楼密密麻麻,压抑的城市中,姜凝站在街道上,看着灰色的天空。
她要往上爬,她要呼吸。
落灰的台阶上留下她的脚印,每跨过一步,身后的台阶就断裂一节,露出锈蚀不堪的钢筋。
她没法回头,因为一旦脚步慢下来,她就会一脚踏空。渐渐地,她开始全速奔跑,身后的一切崩溃,坠落。
终于,她爬到楼顶,微风吹过来。清新的空气路过她又迅速离开,面前的大楼开始向她倾倒。
城市轰鸣着倒塌,她不停跨步,从一个楼顶跳跃到另一个。
面前没有路了,身后是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的大楼,从不同的方向,向她压来。
“姐姐!来玩啊,快来!一点都不高的,跳下来吧!”
灰白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一抹鲜艳的颜色,姜凝低头看向声音来源。
那是幼儿园里常有的充气小型游乐园,五彩斑斓的小球组成漂亮的泳池,妹妹姜晓在泳池里快乐地玩耍。
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姜凝:“来玩呀。”
坍塌的世界有一瞬的静音,妹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没有犹豫的机会,大楼的碎块洒向姜晓,姜凝毫不犹豫跳入灿烂的泳池。
“小心!——”
她嘶吼着,小心!
浑身抽搐,猛得撑开眼,姜凝从梦中抽离意识。没有城市没有大楼,也没有妹妹。面前是基地的一片绿色,房间外的人行走在淡蓝色的通道里,每个人不曾停下脚步,去往她们的目的地。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水汽,还有呼吸的声音。
“做噩梦了?”
温柔的声音让姜凝侧目,祭司深邃的眼中带着温柔。
“嗯。”姜凝点头。像是不断提醒她不该安然享乐,梦里一刻也没有安生。
她没有忘记,真的。
“生日快乐,姜凝。虽然迟了五天,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孩子。”
祭司拿着一个厚厚的本子,纯黑色的封套同她的白色手套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我这些年的笔记,你会用上的。”她的语气笃定。
“谢谢。”
姜凝接过本子,祭司明显还想与她说些什么,这时一只藤蔓轻轻缠上姜凝的手腕,凉凉的触感。
“这是什么?”姜凝举起手,藤蔓跟随她的动作延展伸长。
“有人找你,跟着它去吧,等你们说完话再来找我也不迟。”
祭司拍拍姜凝的肩膀,缓缓说道:“去吧,别让老人家等急了。”
姜凝握着本子起身,组成椅子的藤蔓四散。
“我想找你的时候该怎么做?”姜凝问。
“告诉藤蔓,跟着它来。”
藤蔓像是知道有人提到它,扯了扯姜凝的手。
姜凝跟着藤蔓走进一道隐藏的门,穿过不同的通道,绕了好几圈。终于走到一扇古朴的木门前,棕色的门上有着岁月的痕迹,把手是简单的铜环。
姜凝一靠近,那门就开了。已经见识过整个基地的各种神奇的装置,她自然认为这门是自动开的。
姜凝迈步进入,迎面就撞上了人。那人拽着门把,门是她开的,她正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她一头红发,张扬无比。撞到姜凝,直接打断了她的情绪。
“抱歉。”她收回一身的刺,主动说道。
“没关系,我也没看路。”
姜凝往后撤步,让她先过去。
女人没有多说,点头致意后便走了,大步流星干脆利落,两人的眼神都不曾交汇。
“外面的是姜凝吗,进来吧。”
苍老但是有力的声音从屋内深处传来,姜凝入内。
房间很大,四周摆放的都是书架,藤蔓缠绕其上。中间是一张木制长桌,放着十几把椅子。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最里面的位置,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的女人立在她身旁。
光从顶部透明的天花板倾泻,气氛静谧,但二人神色都不怎么好。
“火锐就是那样,您别生气。”女人一头黑发如瀑垂到脚边,她一边安慰一边拍动老人的背部,发丝随着动作流动。
这是姜凝这些天来见到的第一个留这么长头发的人,如果要战斗,无疑是巨大的累赘。
“以晴你先去忙你的吧,我有话要和这个孩子谈。”老人喘着气,好像还在气头上的样子,面颊微微泛红。
姜凝站在桌尾,看着名叫以晴的女人目不斜视地路过她,一阵混合的果香顺着她的动作进入姜凝的鼻腔。
有点呛人。
“坐下吧,孩子。” 老人抬头看向姜凝,女人一走,她就一转气愤的样子,语气平稳沉静。
姜凝在桌尾坐下。
“坐近点,你这孩子。”老人摇摇头,然后姜凝就连人带椅被藤蔓送到老人面前。
“看样子,你不怎么爱说话啊。孩子呢就该有点朝气再有点脾气,最好呢还能把想法说出来。”老人说,“看我,都没跟你自我介绍,还是老了。”
银色齐耳短发和姜凝的发型差不多,只不过老太太是年纪到了,姜凝发灰的发色则是因为营养不良。
稀疏的头发,代表岁月痕迹的皱纹,浑浊的眼珠。
姜凝很少和人对视,因为眼睛是内心的窗口,一不小心就会泄露真实的想法。
一双带有茧子的手握住姜凝的,姜凝被迫直视老人的双眼。
“我是姚爱惠,姚义的奶奶。这个基地是我女儿的遗物,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受她的保护,但你也要遵守你的承诺。”
姚爱惠的眼神真诚,姜凝点头,“我会的。”
她满意地点点头,问道:“见过祭司了吧?她是整个基地最想见你的人。”
姜凝点头。
“你觉得祭司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