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是回家,还是去雪峰楼住?”每次他都会这么问,虽然得到的答案总是那一句。
鸣雀一般不怎么回家,他们三个人就只有贪狼生意做的好些,她和哭狼简直是一窍不通,在家里就是个吃白饭的。
但,雪峰楼就不一样了,尽管只允许鸣雀一个人进进出出,但那里的待遇确实好,至少和两个弟弟吵架时不会心虚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习惯去那个地方。
“去雪峰楼。”她沉思了半晌还是这个答案。
“那我把你送过去,待会就回去了啊。”哭狼转着方向盘,笑着应了一声。
他单手转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烟头弹出窗外,轿车拐进一条热闹的巷子,蒸腾的雾气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
“就这儿了姐!”他突然踩下刹车,轮胎在青石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鸣雀刚推开车门,糖葫芦的叫卖声就混着胡琴声扑面而来。
她眯眼望向那座飞檐翘角的朱漆小楼,“雪峰楼”三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
“谢了。”她反手甩上车门,踩过地上未干的糖浆,"改天请你喝好的。"
哭狼吹了声口哨,轿车已蹿出丈远。
后视镜里,他看见鸣雀的身影没入那扇雕花门扉,门楣上悬挂的红灯笼突然无风自动,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还急着回去呢。
刚进楼,鸣雀下巴处传来微凉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去,果不其然,又是黑秋儿。
黑秋儿戴着常年戴的狐狸面具,一身青黑色的锦袍,上面还绣了很多金丝云纹,此时,他手里拿了一柄折扇勾了勾鸣雀的下巴。
标准的纨绔公子模样。
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柄折扇,“楼主又在做什么。”
“自然是调戏美人呀。”
黑秋儿微微一笑,折扇一摇,好一个翩翩公子样。
无论见过这人多少次,鸣雀还是觉得这人样貌无双。
这人虽是男儿身,仔细打量,骨架却是秀气精致,肤色白皙,像是那种身子骨偏瘦弱的公子。
但鸣雀却知晓,黑秋儿看似瘦弱纨绔,实则善于心计,把雪峰楼经营的好好的,甚至比父亲在世时生意还要火爆。
毕竟是从一堆继承人当中脱颖而出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黑秋儿发现这人改了性子,竟然一直盯着他看,一时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语气中也染上一丝暧昧。
“莫不是,对我一见倾心了?”
“哪里的事。”鸣雀对今天的黑秋儿多了一点耐心,“楼主说笑了。”
对于黑秋儿,她从刚开始的不解,到后面已经有了融化的趋势。
她感觉自己能和黑球儿正常相处了,这人就是行为流里流气了一点,也没有什么恶意,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毕竟,听说这人是断袖。
好不容易脱离那尊大墓,她心里又有一种情绪说不出来,见到黑秋儿之后,心里又一下踏实了。
她看见黑秋儿那双墨色的眼眸,里面全部都是她鸣雀的倒影。
“黑秋儿。”她终是闷闷地开口,“我想喝酒了。”
眼前的人惊的连折扇都快掉到地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笑语盈盈。
“那好啊,在这雪峰楼当中你随便喝,喝最贵的酒。”
鸣雀迷迷糊糊说了声好,然后进了雪峰楼,黑秋儿替她找了一个靠窗户的好位置,脸上的狐狸面具都藏不住他此时的愉悦。
“十五,上最贵的霸王醉!”他颇为豪气地喊了一声。
……
告别了鸣雀,哭狼走的路越来越偏僻,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才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
他下了车,把车钥匙一把塞进裤兜里,嘴里还啧了一声。
他这个哥也真是的,明明有钱,虽然比不过雪峰楼,但银子可不少,除了雪峰楼就他最富。
富到流油。
可到头来,还是住在这个小巷子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比如说伪装穷人什么的。
“哥,我回来了!”哭狼还是先礼貌地敲了敲门,同时就已经喊上了。
没等太久,门从里面一下子就开了,青年神情有些阴郁,但看见自己弟弟后又一下变得温柔。
“姐又去雪峰楼了?”虽然是个问句,在他嘴里却带了一丝笃定的语气。
少年一个大跨步就进了家门,他自己从不关门,因为他哥会帮他关。
“那当然,她要是不去,我还怀疑她是不是被夺舍了。”他非常随意地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贪狼一如既往地把门关好,“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你姐性子傲,每次一吵架又不好意思对着我吵。”
想到这,他唇角上扬,几乎要笑出声来。
“不过她说,她找到墨凤与青梧的线索了。”
桌子上永远放着水壶,而且里面永远放的都是被过滤好的茶水,还是温的,不管哭狼什么时候回家都可以享用。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姐是藏不住事的,八成就是那两个女人。”
贪狼一副不出意料的模样,“姐当初硬是要去下墓,我当时就突然脑袋开窍猜到了,看样子你是知道的最晚的那个人咯。”
他半开玩笑地嘲笑哭狼,但这少年早就被他嘲笑惯了,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末了还惊奇地冒上一句话。
“哎呀哥,你今天泡的是花茶呀?”哭狼喝了一口就尝出来了,“这个玩意儿还挺好喝的,下次还泡这个。”
另一边,尹眠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内,将简陋的陈设照得无所遁形。
她不自在地瞥了眼掉漆的桌角——从前独自住时不觉得,如今洛君往藤椅上一坐,连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植物都显得格外寒酸。
午后蝉鸣聒噪,她踌躇着把唯一一张竹席让给洛君,“你歇会儿,我去添置些物件。”
两个人,总不能还当一个人过。
市集比想象中热闹,尹眠捏着荷包在糖人摊前驻足,老师傅吹出的兔子歪着耳朵,糖稀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
她忽然想起洛君抿唇时的弧度,鬼使神差买了对交颈鸳鸯,虽然翅膀吹得一大一小,倒也有趣。
布庄新到的藕荷色软烟罗让尹眠眼前一亮,正合适裁作床帐,可转身时又被陶器铺的青瓷茶具绊住脚步,薄得能透光,像极了那人执伞时的手腕。
“姑娘买支银簪吧?”摊主突然拦住去路,“檀木雕的,衬美人呢。”
尹眠耳根一热,摸铜板的手却比脑子快,待回过神来,怀里已抱了满当当的物什,连绣鞋都沾了糖浆。
原来两个人过日子,连夕阳都是暖的。
除了买菜,还买了一大堆东西,拎着大包小包回去。
尹眠推开院门时,夕阳正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怀里的大包小包哗啦作响,糖人竹签从油纸包里斜戳出来,藕荷色的软烟罗在晚风里飘起一角。
“洛君,我回来啦!”
声音比脚步先闯进屋内,尾音雀跃地上扬着。
她踢掉沾了糖霜的绣鞋,赤脚踩过青砖地。
窗边正在拭伞的洛君抬头。
“买了什么?”
尹眠把东西一股脑儿倒在矮几上。
糖人、茶具、银簪在暮色里泛着微光,最上面的鸳鸯糖人翅膀颤巍巍的,糖水正巧滴在洛君那把伞的伞骨上。
“糟糕……”
她手忙脚乱去擦,却被捉住手腕。
洛君指尖沾了糖渍,忽然低头舔了舔,“甜的。”
却不知道她这个动作有多勾人。
尹眠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里,突然希望这个黄昏再长些,再长些。
洛君却又收了伞,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好了。”
什么“好了”?
这句话完全没有任何的缘由,听得尹眠一头雾水,但当她看见的那一刻,她又突然明白了这两个字。
原本有些积灰的榆木桌露出温润的木色,缺角的椅腿被垫得平平整整,就连窗棂上经年的油垢都被刮得干干净净,夕阳透进来时,连浮尘都成了金粉。
“你……”尹眠指尖抚过桌角,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桐油的气味。
不过她忽然注意到洛君袖口沾着的木屑,和微微泛红的指节。
洛君已转身去挂伞,背影笔直如她手中伞骨,“旧物挺好。”
顿了顿又补充,“比新的踏实。”
尹眠突然从背后抱住她,脸颊贴在她脊背上,透过单薄的衣料,能听见心跳声如同檐角渐歇的雨滴一样,一声,又一声。
好快。
“你呀……”尹眠松开她,笑着说,“怎么就这么乖巧啊?”
她把大包小包都放下,觉得洛君就是个乖巧的小可爱,她的心都快化掉了。
洛君垂下眸子,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反驳,更多的还是不善言辞。
干净会间接导致心情愉悦,反正尹眠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她进了一个小房间开始烧火。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还是鱼?”她带着笑意问洛君,飞快地把一些要切的菜都切了。
“鱼……”果不其然,还是这个答案。
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她在街上正好买了一条草鱼,现在用刚刚好。
刚开始,她还不太会做饭,做的简直不敢吃,但后面慢慢摸索着就会了,厨艺还算不错。
洛君百般无聊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手指在楼梯的扶手上摸了一把。
没有灰,很干净。
时间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最后坐在椅子上,右手按住桌面,盯着尹眠忙碌的身影发呆。
尹眠简单地炒几个菜就开始弄那条鱼,洛君想了想还是站起来,呆着一张脸去端盘子。
“好啦!”愉悦的声音听着也让人愉悦,“你快吃吧,我做的饭肯定好吃!”
“嗯,好吃。”洛君右手的小拇指一直在晃,这是她紧张时的表现。
这顿饭就这么过去了,两人一边说一边吃,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尹眠在说。
洛君吃完后脸上有些发烫,伸手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布包,认认真真地递给尹眠。
“给你,钱。”
布包里面装的全部都是些碎银子,仔细往下一翻,还有金子。
尹眠忍不住唇角上扬,勾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你这么有钱啊?”
“嗯……”洛君觉得自己心跳有点问题,她把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头也下意识地往下低了低。
与她的外表不同,洛君的脸看起来很白软,特别是现在,微微泛着薄红。
尹眠想做就做,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她的脸,指尖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和想象中的一样好戳。
“床我已经收拾好了,这次可不要睡地上了哦。”
明明面前是个清冷大美人,尹眠却总是忍不住用哄小孩子的语气。
洛君眼神飘忽,突然就有点心虚,她慢吞吞地点了头。
天色越来越晚了,外面的世界犹如裹了一层黑纱,朦朦胧胧的,配上满天群星,蓦然也就有了浪漫的意思。
既然有床睡,两个人当然没睡在一起,尹眠在床上翻了个身,慢慢地想着,最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洛君却是睡不着,她基本上没怎么睡过床,在这住的不是很习惯,最后她也没上床,而是把那幅墨金色的棺材放到了床上躺着。
她有点想回家了。
实干派说走就走,为了避免把尹眠吵醒,洛君脚步放得轻轻的,连抬棺材的动作都轻柔许多。
明明是要回家,她此时却觉得有些提心吊胆了。
她回到了树林,走到自己家的位置。
但是……
看着被不知名动物踩踏撕烂的帐篷,她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