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所有参加行动的人都对客栈的布局了如指掌,所以傅临渊和孔澍毫不费力摸黑绕到马圈找到了柴房,可是进去后却发现里面没有人,正准备到其他屋子里找,抬头看宿客的楼上竟起了火,火点还不止一处,转眼的功夫,火势就起来了。
“不好!快!”二人迅疾向着那边楼上飞奔而去。
林琮就住在小棠隔壁,他将外面的事情都交给傅临渊,自己则守在房内听动静,不敢有一丝懈怠。哪曾想忽然门上就映照着火光,浓烈刺鼻的烟雾从门缝钻进来。他当即冲出去踹开隔壁的门,将小棠和四娘带到楼下空地。
楼下已是一片狼藉,衙门里的人和胆大一点的旅客忙着救火,不敢上前的则站在院子里。林琮他们冲下来之后见日间冲撞他们的那个疯子竟也站在人群里,高兴地拍着手笑道:“烧吧!烧吧……”
旁边有人试着问他:“这火是你放的?”
不料他竟点头道:“火,鬼怕火,有火,鬼不来……”说着又跑了。
又听见有人喊:“老板、老板娘还没出来呢!”
林琮闻言忙拎着一桶水从头顶浇下去,随即大声将小金子叫来:“看好她们!”自己则冲进了火场。
这夫妻俩现在可不能死!
好在起火的时候还不算太晚,大多数人都没睡,更幸运的是在场的多是训练有素、能够沉着应对的捕快,所以没过多久就被扑下去了。等到林琮将那对狼狈的夫妻俩拖出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四处寻找小棠的身影,可是没看到。
“大人!”小金子慌里慌张跑来,四娘跟在后面,“甘捕快不见了!”
林琮一颗心沉到底,几乎站不稳,大声吼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守着她吗?”
小金子喘着大气:“她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她要去帮你,我们劝不住,她去找水,一眨眼就不见了,客栈里我们都找遍了,没有……”
一个个火把点起来,林琮勉强稳住心神,将人马分成几路,以客栈为中心,向四处搜寻。
如果小棠出了事,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星夜浩瀚,璀璨光华。她总是说这里的星空比她家乡的好看,每晚临睡前都要坐在廊下看一会,她能说出名字的星星不超过三颗,所以常常要问他,她还说他们现在看到的星星其实不是现在的星星……
茫然无措之时,他像她一样仰着头,从前夜间行军,这些星可以替他指路,现在他却找不到方向……
突然,他想起在她决定要冒险的那一晚他们曾经讨论过受害人的说辞,他认为无论是鬼还是水声、光亮之类的不过是她们中了迷药之后的幻觉,她却认为作案人应该有特殊的行为癖好,也许几个姑娘都是在桥洞下受到侵害的,可是傅临渊他们先前探过,距离这里最近的桥在二里地意外,时间上来不及。
也许她是对的。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将地图过了一遍,然后翻过后院的围墙,这是一片荒地,杂草足有半人高。他举着火把仔细察看着,果然发现连续几处踩踏的痕迹,又发现有一片长条的草垂着,仔细看弯折处像是弯弯的指甲印。
莫非是小棠留下的记号?
他忙顺着这几处痕迹串起来的方向找寻。走了一会,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脆响,低头一看,竟是她日间塞在身上的干果!他的心一阵紧似一阵的疼,不禁加快了脚步。
耳边渐渐有水声传来,他已寻到了河边,再沿着河走,果然远远瞧见高耸如虹的一架石桥,河面波光粼粼,映在光滑的桥洞上。
林琮几乎飞奔到近处,桥下浅滩有人!她果真是对的!
小棠躺在地上,一个黑衣男子蹲在她身侧,正低头瞧着她,如赏无瑕至宝。
林琮将脚下一粒石子踢出,击中那男人的后背,他明显吃痛,但是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灯笼也没拿就跑了。
林琮赶到小棠身边,只见她双目紧闭,全身微微颤抖着,眼角有泪滴下来。他轻轻拭去泪珠,俯身在她耳边柔声道:“是我,莫怕。”说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能感到她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阵阵后怕,幸好赶上了……
小棠睁眼时,林琮正坐在床边,他将她扶起来,两人都还没换衣服,这两日太仓促了,她才看清他穿喜服的样子,他也才看清她穿嫁衣的样子,这样近的距离,倒真像是刚成亲的小夫妻,虽然两个人都有些狼狈。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红色了,官服显威严,喜服显俊朗,小棠心想。“大人,你受伤了!”小棠突然看见他的衣服破了好几处,破损处沾了血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方才他走得太快,草也成了利器,双腿以及手背被割破了好几处。他忙起身:“无妨,我去把四娘叫进来。”
林琮下楼的时候,傅临渊他们正在审问罗大郎夫妻,两人还没来得及心疼差点被烧光的客栈就被官爷绑了。
罗大郎万分委屈:“官爷,真的不管我们的事啊!知道的刚刚我们都说了,也就二娃起夜的时候看见了告诉我们的,这可是鬼作祟啊,我们夫妇二人能有什么法子?”
孟旸心里憋着气,狠狠揪着罗大郎的衣领:“你们为什么不报官?”
“报官?报官了我们这生意还怎么做啊?谁还敢来住店?再说,这是闹鬼呀,报官顶什么用?”
孟旸挥拳结结实实打了他一拳:“自私自利,不管他人死活,你们还要害多少人?”
虽是夫妻,但金氏平日里就看不上罗大郎,见他被打,缩在一角不吭声,看着他那窝囊的样子,嫌弃地撇了撇嘴。
林琮坐下来,看着还未处理的手背不说话,罗大郎见他略有几分斯文气,不像另外几个吓人,还救了自己,便捂着脸道:“大人,您的手下打人呢……”话没说完,胸口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整个身子飞出去,吓得金氏尖叫了起来,抱着头瑟瑟发抖。
林琮按捺住再次出手的冲动,冷冷地道:“去年在你们这里被害的姑娘死了……”他望着眼前惊惧的夫妻,觉得和他们说这个毫无意义,他们并不会为那个无辜的女子感到可惜,更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二娃是什么人?”他问。
罗大郎缓了好一会了还说不上来话,金氏只好答道:“他爹娘在世的时候是我们店里的伙计,后来去得早,他和他哥哥大娃也就留在了我们店里,他小时候生病脑子坏了,差不多三年多前吧,他哥哥成了亲,和新妇丢下他走了,他就更疯更傻了,我们两口子可怜他,就这样养着他……”
“可怜他?”林琮冷哼,嫌恶地望着金氏道,“那他家的田产和房产怎么到了你们名下?哼……”
“这……不是……大人……”金氏想不通这个事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她不敢看林琮,这样好相貌的人眼神竟如刀子一般。
“二娃每次都看见那个人了?”林琮并不想听她的解释。
“是是是,但是他说那不是人……是鬼……”
“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小棠正从楼上下来,气愤地打断了她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霎时间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小棠竟穿了一套女装!藕色抹胸,月牙白的百迭裙,外罩松花色直袖衫,亭亭而立,素雅灵动,让人眼前一亮。
这套衣服是四娘从其他女客那里找来的,虽然半新不旧的,但巧在合身,她还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小棠梳了个小盘髻,说这样的发髻最是温柔大方。
小棠被大家瞧得不自在,扭捏地扶了扶发髻,又摸了摸鼻尖,不知该往哪里站才好。
林琮的呼吸停了一瞬,向孔澍使了个眼色,他便带人将罗大郎夫妻先行带走了。
“你还好吧?”傅临渊先开了口。
“嗯。没事。”她笑着点头,转而向林琮道,“大人,我看见他的脸了,他不是鬼,他只是有病,我不知道在这里叫什么,在我们那里这种病叫‘紫质症’,得了这种病的人面貌可怖,脸色苍白、牙齿血红,所以也有人叫他们‘吸血鬼’。这种病人怕光,因为阳光会让他们的皮肤溃烂,体弱,也有可能会狂躁,甚至精神错乱。”
本来大家都以为能将小棠安然无恙地救回来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没想到她不光看见了那人的脸,还知道得这样详细。这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现在要找到这样特征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小棠姐姐,你太厉害了!”田生向来是她的忠实拥护者。
不到半个时辰,傅临渊就将一个被牢牢捆缚的黑衣男子带了回来。因为小棠说过这样的人很脆弱,所以抓到他时大家都忍着没动手。但是他终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小棠还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足勇气走到了他的面前。“就是他。”她向着众人道。
林琮自然也认得是他,他的背影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但还是让人扒开了他的衣服,只见他的后背有一块明显的紫斑,正是被林琮踢出的石子击伤的。
真是可惜,大家很快就发现此人不会说话!难怪自被抓的那刻起就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一言未发。
他叫庞初,家在距离此地大约三里地的村子里,家中就他一人,确切来说,他是被家人抛弃的,就连村子里的人都避着他。据村子里的人说,他整日穿着黑衣,白日里不出门,只在晚上出门走走,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不说话,也不识字,该如何让他认罪呢?
抓到人的喜悦在此刻都消散了,一筹莫展之时却听林琮问:“在东京,有手艺很好的匠人会做一个叫做‘嗓叫子’的东西,用竹子、木头或者动物骨头制作成哨子的样子,放在哑人的喉咙里,就可以发出声音,模仿说话了。你们可知酸枣县有没有这样的手艺人?”
大家都说没有听说过,林琮道:“无妨,我来想办法,先将人带回去。”
已经过了寅时了,闹了一夜的客栈才终于安静了下来,东边的天空里已经出现了斑斓的霞光,很快,喧嚣就要起来了。
林琮下令稍作休整再出发,他仍旧不放心小棠,索性亲自守着。她累极了,面向里侧躺着。他抱臂坐在桌边,阖目养神,就在他以为她早已睡熟的时候突然听见她说:“大人,其实……我很害怕……”